那天,单位组织参观浦口火车站。就是朱自清《背影》里的那一个。
依着导航找到浦口码头,停了车,穿过十米宽的马路就是风雨长廊,长廊一直通向候车大厅。
风雨长廊的右边是站前广场。
——我对广场有些模糊的印象,依稀记起送外婆回四川的那一天。
是在炎热的夏天。我和姐姐在广场上边玩边等待,时不时伤心一下,转眼又被人来人往的车站什么东西所吸引。父亲忙忙碌碌地去找人打招呼,之前联系好的,人托人的,终于辗转联络上列车员,答应一路照应下老太太。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照应的。外婆腿脚利索,心思敏捷,从来都是照应别人。在确定送外婆回四川的那天起,父母就在想尽办法买卧铺票,最好下铺。托这个找那个,最终好像也只买到个中铺。父母不放心。
车从南京浦口始发只开到成都,大概是两天两夜。成都到隆昌还要五、六个小时的火车。这一段也需要一张火车票,有可能中途换乘等待的时间很长,这些问题对当时不到十岁,且懵懵懂懂的我来说,一直没有弄清楚。从父母持续很久的“商量”中,我真切地感受到父母的担忧,一定要把外婆交待给“铁路上”的人,才稍稍安心。
——“落叶归根”。舅舅一连写来了好几封信催着外婆回四川。
外婆是愿意在南京和幺姑娘一家过的。南京气候相对干燥,对外婆支气管炎的恢复更适宜。就算病了,女婿会背起老太太二话不说就跑医院。后来为了去医院方便,就连分配的房子,也是挑在医院旁边。幺姑娘胆小不敢在医院陪夜,也是女婿,夜夜陪。
外婆对女婿也好。鸡腿、鸡蛋,不管女婿在不在家,最好的一份都给女婿留着——“要出体力,顶梁柱嘛”。计划经济的年代,父母想尽办法给外婆弄保养品,外婆的银耳莲子红枣就没有断过。每天上锅蒸一小碗。外婆一揭锅盖就叫我,不懂事的我没少喝。现在仍然爱着银耳莲子汤,一定要加红枣。
——“不然就把户口转去南京。”没有计划口粮的那么多年里,外婆也和幺姑娘一家过下来了。没有谁饿着。没有户口不是问题。可是母亲犹豫了。哥哥的决绝促使善良的妹妹不得不反问、检讨自己,是不是“占用”了母亲这么多年,有点过份了?
是怎么哭着把外婆送走的 ,已经没有印象。但清楚地记得,送走外婆后家里的气氛很久才恢复正常。那些天,一提起外婆我们就会哭。外婆本来就是我们的外婆呀!
那一次送别,我们是应该嚎啕大哭的。虽然后来我们又两次回四川隆昌看望外婆,但外婆终于"叶落归根”在了四川。再也没能出得来,更没能回到南京。
而南京,幺姑娘的家,才应该是外婆心里真正的故乡吧?!
问不到了。外婆于一九九六年三月间猝然离世。如果仍活在人世间,外婆也即将是百岁老人。
浦口火车站送别外婆,那一年,是一九八六年。
浦口火车站现已关闭多年。那天,冥冥中注定,不早不晚遇到了贵人,领着我们进得站台。候车厅的门窗已经被木质挡板钉死,我蹲下来,从玻璃窗的破口处把手机伸进去,拍到了局部的候车大厅。
站台边的那一列绿皮火车,多希望外婆还在车上!我一定、一定,不会让您离开南京。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