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曾经长期地面临匮乏,因此,母亲的隐忍与牺牲,经常表现在保存后代上。就像我的母亲,曾经风里雨里,靠一个小摊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包括维持一个不成熟的少年脆弱的自尊。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伟大的悲剧。
当人类逐渐走出匮乏,走向物质的相对富足时,母亲们的悲剧不应该再重演,她们应该既是目的又是手段,而不应仅仅作为手段而存在,哪怕同时伴随着讴歌。我多希望我的母亲的晚年,以及母亲们的晚年,不只是辛劳地照顾孙辈,或者活在儿女们成就带来的欣慰里,而是同时因为自身而骄傲。例如,沉浸在艺术里,沉浸在热爱的事物里,而不是活在对“常回家看看”的渴望中。
在对母亲的歌颂里,包含了太多的苛责。
就像在学校里,我们已经习惯了抨击“不负责任的家长”。很少有人意识到,母亲的责任,也应该是“有限责任”,每一个走向独立的孩子,都应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这种苛责的另一面,也是对儿女的捆绑。
我为你牺牲了一辈子,你应该——
从事我希望你从事的职业;
嫁(娶)给我希望你嫁(娶)的人;
“父母在,不远游”,要安于“眼前的苟且”,不要想什么“诗与远方”……
多少母亲,以自己的见识,锁闭了儿女的可能性?
如果时光倒流,母亲,我希望——
您的生命中不止有我们,更有爱情与热爱,有对自身天性或可能性的不辜负;您不必为任何一丁点的照顾不周而愧疚,您已尽力,我们也应该接纳人生的不圆满;您要照顾我们,但也要为自己而活。
当然,这一切已不可能。在匮乏的时代,母亲为儿女的牺牲,乃是一种伟大的本能;而处境也决定了母亲的思考,除了极少数人,普通人毕竟很难超越他们的时代。
但今天,我们为人父母,应该学会照顾,也学会“目送”,学会为儿女保驾护航,但又让自己作为独立的生命日趋圆满。而且,这两者不应该是矛盾的,而应该是相互启发和促成的。
而且我相信,作为父母,我们赋予自身生命以意义,儿女们的生命,将会更具有意义。如此,我们不但是照料着,因照料被讴歌者,同时我们是创造者,因榜样被尊敬者。
我觉得,这更符合进化的本义。
不但保存生命,而且发展生命,在创造的旗帜下生生不息。
正如歌德所说:
伟大之女性,领导我们向前进。
这才是我们对母亲的期待和请求,也是我们自身应该努力抵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