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者的坟墓 part 4 逃跑的新娘 3.

我是泅死的鱼,挣扎、反抗,尔后沉入海底。我同别人一样工作、加班、熬夜,也同别人一样困惑、压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来的不是新的开始,而是旧的折磨,可我又岂能安逸度日,我是没有权利那样奢侈的。

我喜欢幻想,想象自己住在贝尔法斯特的老宅里,院子里种满了鲜花,邻居卡特琳娜夫人亲切的与我问好,我欠身回礼,阳光照射在她的华发上,她打开报箱取出报纸,缓慢的转身走到门口向我微笑,打理好花园,我驱车前往爱丁堡,不是为生计奔波,仅仅是因为想感受春风。

白日做梦。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看到了一张温和亲切的笑脸,她在我额头轻吻,用手抚摸我的头发,轻声哼唱着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我问她为什么不哼唱《爱的喜悦》,本以为会得到什么有诗意的回答,她告诉我是因为《爱的喜悦》旋律哼起来太复杂了。

获取喜悦总比忧伤更复杂,在无人的房间里静静看着往来的车流,渐渐的就会感到忧伤,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也会感到忧伤,喜悦则没有那么容易,小喜悦小惊喜化解不了忧伤,而乐极又总会生悲,我素来讨厌麻烦的事,总是化繁为简、化简为零,若不能简化则甘愿放弃,喜悦对我来说正是这样无比麻烦的事,故我宁可要简单的忧伤也不要复杂的喜悦。

她笑着说我顽固、不解风情,我无言,闭上眼静静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那是种让人躁动不安又无比安心的香味。我已经习惯了沉溺在女人的怀里,一边感受她们呼出的温热气息,一边听她们说些早就听腻了的情呀爱呀的陈词滥调,唯有在鸢的怀里是那样安静,像是在麦田边的树下偷闲,静的可以听到麦穗互相碰撞,我陷入了温柔的沼泽。

久而久之,我有点离不开她了,我只有在睡觉的时候回到那个根本称不上家的地方,有时甚至不回去,她很会照顾人,一周之内每天的菜都是不一样的,并且在食材口感、营养搭配、烹调方法上非常讲究,我成了白食客,可她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每天莫名期待我对菜的评价,我很感激她,不仅仅是感激,但我不敢有别的想法,稍微出现一点都不敢,所以我拼命的转移注意力,我请了一天假,在同一家电影院将同一部电影的所有场次看了个遍,将喜剧看成了悲剧,又将悲剧看成了喜剧,我想起了紫禁城里皇帝的戏台子,或许别人眼里他是坐在阅是楼上看戏,谁知道他看的是戏还是戏里的自己。

然后,暂时将那些虚无的东西抛之脑后,躺在了我自己散发着霉味的床上,翻着大学时代在进口书店买的《源氏物语》,弯弯曲曲的假名让我头痛不已,我实在无暇关心光源氏的命运,我的确在翻书,眼睛也循着每个字每个标点游走,却没有一个字进到大脑里。这时候才觉得书真是无用,连手表都被掠夺走,它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占着我的行李箱里的一隅。

请过一次假后,我便不再勤奋,时常想请假,宁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将手机屏幕点亮又熄灭,宁愿漫无目的地闲逛也不想工作,父母是因为我在工作才给我些赞助,如果我不工作他们一定不会给我钱的,那样我就只能流落街头或者回家,我宁愿选择流浪街头,我实在不想活在那些“某家的某某”的阴影里。

我是半个身子爬出襁褓的婴儿,永远爬不出奥德赛时期。我当然羡慕,比任何人都羡慕,干净宽敞的房间、熨烫笔挺的衬衫和西装、舒适的高级轿车、和真正的有香气的鲜花,可我根本连奋斗的机会都失去了,我被打散、重组,像一面敲碎了又粘在一起的镜子,空留了残破的形,重要的部分早就支离破碎了。

 “今天的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疲惫、忧郁,但是脸色比昨天看起来好多了。”她总是起的比我早,今天也是一样,当我站在镜子前刮胡子的时候她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

“可是你在厨房啊,怎么能看到?”

 “我可是盯着你的睡脸足足看了半个小时呢!”

我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她家很多,先是电脑、钢笔,昨天又拿来了剃须刀,装衣服的行李箱放在卧室的角落里,里面的衣服被她重新清洗后挂在了她的衣橱里,她让我退掉租住的房子搬到她这里,我不想不清不楚地和一个单身女人同居,可我实在怕极了,我不敢打开薛定谔的黑盒子,我喜欢朦胧中的暧昧,这让我觉得很安全,所以干脆就这样不清不楚了。

没人会想回到那种肮脏阴暗的“家”,玻璃上附着的灰尘比玻璃还要厚,走廊里堆积的东西比走廊还要宽,每到深夜,还要等吵架的消了气,教育孩子的没了力气才能真正的开始入睡,睡不了多久又会被垃圾回收车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吵醒,这时候,竟有一个女人将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给我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地方,我这个倒霉的家伙第一次由衷的想说一句:“看啊!我多幸运!”,甚至开始担忧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堤喀的惩罚,我得意忘形了。

我成了有人照顾的人,成了有人惦念的人,我仍是沉默的父亲和强势的母亲身边的一无是处的儿子,可我不再苛求他们对我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不在乎了,纵使我是何等劣迹斑斑、何等的蠢笨无能,总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回去能看到春风般的微笑,能吃到精心为我准备的冒着热气的饭菜,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总还是要象征性的有点梦想,以便在有人刨根问底的时候高谈阔论一番。

我战战兢兢地规划着几乎看不见的未来,将几乎遮住眼睛的头发剪短,重新试着不去抵触工作,试着做好一切,重新拾起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迷信,总觉得这回可以了,这次是真的时来运转了,好像即便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也会成为现实,我开始和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开始试图拥抱阳光。

我仍提防着太阳,免得被它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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