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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鱼儿（下）
他在溪水之中听完他们的对话之后，连忙浮出了水面，可还是晚了一步。不知为何，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中一阵难受，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接连几天，她都没有再来溪边浣纱，他的心中则越来越焦急。终于，他忍不住幻化真身，出了小溪，向着她住的村中走去……就在村边的绿地上，他看到了她白衣翩翩的身影，旋转着，舞蹈着，美得令人窒息……她的脸上是暖暖的甜蜜的笑容，只是，这样的笑容并不是对着他，而是陪在她身侧的那个男人……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刺穿了一般，疼得他几乎失去知觉……好一会儿，他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上一眼，她依然在那个男人身边舞着，笑容灿烂……狠狠心，转过身去，不再转头看，他快速地回到了小溪之中，因为，只有躲在水中哭泣，才不会被人看到眼泪……
从这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浮出过水面，即使知道她来到溪边，他也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再上去看一眼……想清楚了，既然已经有人陪伴着，自然不需要自己了，那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水中好了，何苦上去看他们刺眼的笑容呢？只要知道她生活的很好，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天清晨，他沉在水底，很清楚地听到了她呼唤自己的声音，透着焦急……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勇气探出头来，再见她一面……不愿让你见到我，因为现在的我，也只能利用你的这种遗憾，变成你永远不能够忘怀的记忆……既然不能够活在你的身边，那就让我活在你的回忆当中吧，你会记得，这些年来，都是我陪着你一起走过的……
终于，呼唤声消失了，溪畔回归平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探出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岸边，心中也变得很空……从今往后，自己会变成她记忆的一部分，而她，则会成为自己的全部记忆吧？
自从那天她呼唤，而他不现身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小溪畔，就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过她白衣飘飘的身影一般……
他看上去也恢复了遇到她之前的平静生活，每日里在水中飘来荡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但是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因为那时候自己心中什么都没有，所以自由而快乐；而现在，自己的心中却满满地装着一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在溪边的浣纱女口中，他偶然听到了她的名字。顿时，他的心一阵悸动，连忙悄悄浮上去，凝神听着……
“唉，不知道夷光和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女孩子说道。
“是啊，我们苎萝村的两个仙女怎么就这样跟着那个什么范大人走了……”
“范大人那样的男人，当然是谁都喜欢了，要是你，你不跟着他走么？”
他听着这群女子夸奖着那个男人，心中突然感到很不舒服，于是想离开，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们知道什么？那个范大人来这里找她们两个人，其实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你快说，快说嘛！”
“我是偷偷听村长说的，你们可不许给我传出去啊！咱们国家不是打败仗了吗？所以，大王派那个什么范大人来找夷光和郑姐姐，是为了把她们献给吴王为妃！唉，真是可怜她们了……”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还打量范大人是个好人呢！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这么坑咱们这里的人呢？”羡慕的声音顿时变成了愤愤不平，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范大人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他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呢？那天自己明明看到她如此开心地在绿地上面翩翩起舞，看上去如此幸福，还道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呢？
不，她是那样一个天真无邪，心无城府而又晶莹剔透的可人儿，怎么能够被送到暗无天日的宫廷之中，去伺候敌国的王上呢？曾经她还说过如果是个男儿身，定然要为国捐躯呢！她那样爱国，又如何能够受这样的屈辱呢？
那天，她来呼唤自己，是不是要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呢？是不是她知道了那个男人的阴谋诡计，来向自己求助的呢？为什么不肯上去看一眼呢？如果看一眼，说不定就可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就能够阻止她们离开！
顿时，他心如刀绞，悔恨至极……
“娘娘，天都黑了，您该进去歇息了……”宫娥小声地唤道。
身着艳丽宫装的年轻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呆呆地看着池水中的游鱼，神情忧郁而哀伤……池水中的鱼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难过，都停下不再游动，沉下了水底……
女子身边的宫娥吃惊地看着池鱼，心中暗暗惊讶：“都说西施娘娘貌美如天仙，果然是名不虚传，甚至连游鱼看到她的容貌都自惭形愧，沉入水底了呢！”
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粗犷的男人走了进来：“爱妃，怎么又在这里看这些鱼？”
西施勉强一笑，施了一礼：“臣妾自幼在溪边长大，最喜的便是水中的游鱼了。”
“不知爱妃最喜欢什么样子的鱼？”
她满眼尽是回忆：“那是一尾银色的锦鲤……”
数日之后，西施正在房中闲坐，一个宫人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过来：“娘娘，大王又让人送来了一尾鱼……”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送来无数条鱼了，可惜没有一条是她心中的那一条，淡淡地笑了笑：“有劳大王费心了，臣妾愧不敢当。”
夜深了，打发宫人们都离开之后，她信步来到那个瓷缸前面，随意向里扫了一眼，不禁愣在了当场，缸中，一尾银色大鱼静静地浮在水中，像是在与她对视一般……
顿时，她的泪水从腮边滑落，落入了缸中……
突然，缸中的鱼儿跃出了水面，一道银光闪过之后，一个赤裸着上身，下身裹着银色长裙的男子出现在了西施的面前。
西施怔了怔，眼中闪耀出异样的光芒，她转身跑到床边，随手扯下一块长巾扔过去：“哪有人不穿衣服就现身的！”语气一如以前在溪畔浣纱之时那样娇憨，那样可爱。
“你不怕？”
“你陪了我那么多年，我为什么会怕？我还没有傻到认为一条普普通通的鱼能够陪着我开心，陪着我难过……”
“我错了……”他低下了头：“那天，我应该出来的，应该出来留下你，不让你来这个鬼地方。”
“你以为我是找你求助的吗？傻鱼儿，你难道不知道，以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自愿的话，是没有人能够带我走的吗？”她笑了，像以前那样伸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然后说道。
望着他不解的目光，她摇了摇头：“范先生并不是坏人，我来这里，是为了我的国家，为了国家，我心甘情愿以身侍敌。”她的目光坚定而勇敢。
“那你那天去找我是为了与我道别吗？”
她抿嘴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依然是她的一尾鱼，每日里在豪华的大水缸里游来游去，伴在她的身边，听她弹琴唱歌，陪她嬉笑垂泪……虽然，离开了家乡，他有着诸多的不适与难受，可是，为了她，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除了陪着吴王，其余的时间，她都会静静地坐在缸前，看着缸中大大的银鱼，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宫人们突然发现，西施娘娘不再像以前那样满面哀伤了，她变得生动起来，或者微笑，或者娇嗔，虽然，这些表情给的都是大水缸里的那尾鱼……
时间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突然，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越王重新集结兵力，攻入了吴国……战争重新打响了……
“鱼儿，我一直盼望的，就是这一天，可是，这天真来了，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呢？”夜晚，西施坐在软榻上，低低说道。
他轻轻摇头：“毕竟，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包括他。”
“是啊，虽然我从来不曾爱过他，可是，他的宠爱一直不曾改变，让我感动，也让我愧疚。无法以爱回报就已经很伤人了，我竟然还是越国派到这里亡吴的奸细……”她低下头，泪水不由得落了下来。
“不要哭，我明白你心中的苦……你是一个心地单纯而善良的人，虽然爱国，可是也不可能对一个宠了你二十年的人无动于衷啊！”他现身，抚着她的发说道。
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她点了点头：“终究，你是了解我的。”
我对不起他，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来报答他这二十年的宠爱了……只是，原谅我不能告诉你这些，我的傻鱼儿……
终于，战火燃烧到了吴宫之内……
“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快跟着我走！”他现身，想要带着她离开。
她走到他的身边，伸手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玉坠儿，刻的便是他的形象：“你看看，这个玉坠漂亮吗？”
“漂亮，不过，还是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好吗？”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样危急的时刻，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呢？
她摇了摇头，趁他不注意，伸手将玉坠儿按在了他的眉心……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玉坠儿上，竟然被高人施了拘灵咒，一道银光闪过，他被吸进了玉坠之中……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玉坠上的咒语已经失效，他现出人身，这才发现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小荷包之中，藏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抓起荷包向外面跑去，可是，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颓然地坐在地上，他打开荷包掏出了那个玉坠儿，发现荷包之中，还有一张信笺，他连忙打开，清秀的字迹顿时展现在眼前……
傻鱼儿，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你了解我，虽然有着国仇家恨，可是他毕竟宠爱了我二十余年，我非铁石心肠，既然不能将自己的爱给他，那么就把我的命给他好了……这样，我们才能两不相欠……没有了对于他的歉意，我才能好好的，将自己完整的心，完整的情，一并交与你……那日，我去溪边唤你，就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也很傻吧？从小到大，唯一爱过的，竟然是一尾鱼……老天对我不薄，又让你陪了我这么多年，真的足够了。我不愿意带着对别人的愧疚去爱你，就让我还清了吧，这样，我才能给你一份不染任何瑕疵的爱……我死后，定然化身为水，因为鱼和水，永远都不会分离……
早他泪水滑落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条小溪，又看到了那个身着白衣、眉目如画的天真女孩……
这个女主角众人皆知，可是，男主角却从来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谁又能够料到，在那传送了千百年的故事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真相呢？我暗自叹息着……
眼前这个男子深情如许，眼睛里面充满了化不开的怅惘与悲凉，我摇摇头，他的用情至深，也只有他自己和那个被她爱着的女子清楚了吧……
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轻轻说道：“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他却像是惊醒一般，对我笑了：“哭？为什么哭？我现在很好……天要亮了，我要回去了……”
随着他消失的身形，我仿佛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他的声音：“鱼的眼泪只有水知道，我的眼泪，只有你可以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