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叮-您有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凌晨两点,夜未眠。
吧台的机器又发出了来单提示的声音,张敏将手里的炒饭扣上盖子,掀开帘布看见正对着的吧台那边的张先生正在自拍,那横在胸前的手臂上的纹身,即便是看过了千百遍,依旧像是裂开的结痂,心底还是不由的一疼,转过身默默将餐品打包好。
“餐齐了,走单吧。”送餐员拿好餐,迅速的走了,淹在黑夜中。
身后的机器又发出一声‘叮-’,正好叮在张敏胸口的节拍上,脆生生的,跟那时的心动多么相似。
02
两年前的九月,张敏开着自己的小服装店,每天没心没肺的开心着,卖衣服也是随心所欲的,所以生意不大好她也没太在意,时间像是空谷而过的风,呼呼的,了无痕迹。
那天晚上关了店子,与朋友们去酒吧玩,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
喧嚣沉睡了,静夜刚起身,夜风一吹,有些头晕,腹中有感,张敏便问道:“我饿了,有什么吃饭的地方么?”
有人提议到:“去林先生吧,刚开不久,听说外卖很好吃。”
谁说夜间万物蛰伏,只不过是找到了各自的去处吧,即便是夜里两三点,林先生的店里依旧是人生百态,吧台里面的机器不时的’叮--”一下,提示又有新的订单。
张敏看着他不停的进进出出忙碌着,偶尔过来招呼下,他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皮肤很白,看不出年龄,头发有点卷,是烫过的,左手下手臂上有一片刺青,很显目,但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吃这么辣,喝点东西吧。”他从吧台下拿了一瓶七喜递过来,伸出的左手正好漏出那一片刺青在张敏的眼前,那是一个女孩,扎着两个辫子在笑的女孩。
“叮-”,机器的声音又传来,她好像听到了心里的回响,时间在在空谷里吹下一角碎片。
“不要,给我瓶酒吧。”她不知怎么了,心里的倔强劲上来了,可能是酒劲吧。
“那你喝这个吧。”他无奈的轻笑着递过来,还是那个女孩,爱笑的女孩。
兔子形状的轻啤酒,小女生才喝的东西,张敏接过来放到一边,说:“给我拿百威就行。”
两瓶百威下肚,酒水填满了皮囊,填不满单薄的心。
两个朋友已经先走了,张敏独自站在路口。
-凌晨四点的城市,只有我是无处安放游魂。
她心里不禁叹口气,想到今天怎么这么犯傻,犯倔强。
张敏拍拍额头,打了个冷颤,稍微清醒了点,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夜行的丧尸,在空荡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晃荡。
“喂-美女,这时间哪还打得到车,你等我下,我送你。”
原来还有另一个丧尸么,不,是刚才店里的老板。
不一会,一辆白色小车开过来,车窗摇下来,林先生冲她说:“快点上车,我送你,然后我也回家了。”带鸭舌帽的林先生就这样送张敏离开了深夜的林先生,深深沉沉,夜夜如风。
03
那就是张敏和林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从那以后,她时不时的去林先生店里吃饭。
因为他做的菜确实很好吃,而我是个极其挑剔的人,不好吃的菜是一口都不会吃的,这也许是那时候为自己找的借口吧,张敏想。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去,有时候还是和朋友去,熟了以后,张先生会陪她喝点,也经常跟别人喝,他说话幽默爽快,极具感染力,但是,那个女孩一次也没出现过。
手臂上那个女孩一次也没出现过,张敏也从没问过,因为那时她还只是他的一个普通的客人,但她不自觉的心里暗示着-这就是我的机会。
跟她的生肖一样,属虎的女孩,当下定决心,锁定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
“如果你已娶妻,我等你离异,如果你有配偶,我等你丧偶。”
张敏从微信上给林先生发了这个消息,她知道不会有回应,她只是想表明她的决心。
偶尔的聊天开玩笑,也只是寻常关系,张敏知道,林先生只是把自己当作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谈笑无边,风月无声。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晚上张敏再去的时候发现店门紧闭,第二天再去还是一样,外卖上也显示关店。
黑黢黢的店门沉默着,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发出去的消息也是没有回复的,张敏越来越紧张,有点焦虑。
-人消失了,我要何处寻找呢,只能坐以待毙告慰我无疾而终的爱恋么。
又过了几天,张敏看到他发的朋友圈,沉痛的文字叙述了林先生和一个女孩的爱情,他们的照片做成了视频,朋友圈炸了,张敏的心里也跟着炸了,她一眼就能认出是那个女孩,他手臂上的那个女孩,笑得那么漂亮。
随后他又发出了筹款,还有那女孩病床上的照片,闭着眼睛,插着呼吸机,没有了头发。看到照片那一瞬间张敏感到无法呼吸,她为他难过,因为如果不是绝境,他不会想让人看到他挚爱的女孩的那种模样,张敏默默的从渠道捐了钱,不再去打扰他。
-我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不能去找他。
张敏想起她曾经发给林先生的那个消息,‘如果你已娶妻,我等你离异,如果你有配偶,我等你丧偶。’一语成谶么,不,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比喻,我会祈求她平安无事,度过难关。
再后来,张敏发现林先生换了头像,黑色的一片,上面有一行字-这世界会好吗?
这世界会好吗?他沉痛绝望的文字告别着,他回来了,他爱的那个女孩却走了。
04
十月,是黑色的十月,张敏每天问林先生“你在哪里?”,然而每天都是沉默,让张敏感到害怕的不是沉默,而是他不会再有爱上一个人的心。
十一月,林先生的店永久的关着,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紧闭无声的。
“我在胡桃里。”叮咚--夜里十二点多张敏的手机响了,正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她不曾关机静音,也不曾在凌晨两点之前睡过。
给他买了最好的烟,看他在烟雾里吞酒,张敏把烟放他面前:“抽吧,给你买的。”
“小丫头怎么瘦了,我不开店,你就不吃饭么?”他笑着抽出一支烟,眯着眼睛像是在看台上唱歌的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是呀,就是不吃别人做的饭。”桌子上几十个空啤酒瓶,已经是喝了不知道几轮了,张敏拿起一瓶1664,自顾自的起开,直接灌了一口。
他像是没料到我如此直接的回答,一时也没答话,嘴角总擒着笑,好像还是那个林先生,但光暗中透着苦涩,脸上的阴影总挥不开,深夜的林先生总在深夜里徘徊着。
“来,兄弟,什么都不说了,干了。”一个男子拿着酒过来,一口气吹了。
林先生也干了,十二月,张敏看着他灌尽所有的痛楚,抽干一切的悲哀。
一月,张敏有足够的耐心,她的小店几近倒闭,而她只是陪着张先生,看着他,曾经的玩笑和倔强,都成了无言的执念。
晚上,照样是喝酒,张敏是不会喝多的,林先生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了,不过都是喝酒的时候,张敏不关心他们,她也不关心酒。
三轮酒过后,林先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但她知道他已经再喝不下去了,这时却有人过来了。
“林老板,好久不见呀,这回得给个面子跟兄弟我喝点吧!”那人拿着一瓶白酒就开始倒,一共倒了六杯,明摆着不怀好意的。
林先生只是拿眼睛瞟了那人,并未从椅子里动弹。
“林老板这就不行了么?”
张敏怕他真的要喝,她晓得在这种人面前他向来是不认怂的,她急性子上来,说:“我来!”直接一口气闷了三杯。
接下来,不知是酒气还是热气,她与林先生之间开始酝酿着一种气氛,一种情绪,他拉着她的手,出了门,他还是拉着张敏的手,不说一句话。
那天晚上,他们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动,附和着彼此的心跳,沉沉浮浮,她想,我终于走近你了,林先生。
05
张敏说:“林先生,我们开店吧。”
于是,他们开了店,张敏关了她的服装店,她从吧台外面到了吧台里面,熟练的安排订单,每天熬到凌晨四五点才关店。
二月到五月,他们买了车,失去的东西又渐渐回来了,失去的心却再也收不回来,而她甘之如饴。
有一天张敏正在前台忙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进来了,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但这也是她未能预料的,那男孩的模样多么像林先生呀,他说他找他爸爸。
林先生从里面出来,说:“儿子,来啦,来,叫阿姨。”
-是呀,林先生比我大了13岁,有儿子也不稀奇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吧,好吧,既然我接受了他,我会接受他的全部。
搬到林先生家里已经一段时间了,那天晚上回去张敏感觉特别累,进到卧室就看见床头挂的那副黑白结婚照,越发烦闷,便对林先生说:“可以把那照片拿下来么?”
照片拿下来了,被林先生从床头靠背的缝隙里塞进去了,张敏把黑色画框扔掉了,但那照片永远在床底下,扔不掉的是心里的痕迹吧。
06
“小敏敏,来单了,怎么不动,傻啦。”林先生揉揉她的头,撕下单子进去配菜了,昨日总总不过今日因缘,张敏停止了思绪。
-何必纠结曾经,我要的是未来。
晚上六点多,张敏和林先生去吃烧烤,他说今天要为一个兄弟送行,他要去非洲了。
林先生的那个兄弟也姓张,谈吐幽默,林先生叫他大脖子,他们聊着曾经一起在非洲安哥拉的日子,张敏虽然不说话,但是关于林先生的一切,她都是不想错过的。
大脖子的媳妇就很腼腆,不说话,只是笑着听她们说,大脖子喝着酒也不时的为他的媳妇拿菜,一副宠爱的样子。
又来了两个相熟的酒友,围坐一起,相谈甚酣,其中小五哥对张敏道:“宝贝,你怎么又瘦了,来吃串。”
张敏笑而不语不语,只顾忙着用手机安排店里的事情,这种调笑她不是第一次了,生气的只是林先生对此无动于衷的反应罢了。
酒后,林先生和大脖子的兴致还很高,又去胡桃里,唱着宋冬野,唱着成都,唱着他们之间的曾经。
黑夜和星子最配,而她非要做那个霓虹灯。
第二天下午,张敏挂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对林先生说道:“你爸回来了吧,我爸妈想跟你爸妈见个面。”
林先生没有抬头:“不用,我的事情我能做主,我说了就算。”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领证,给我妈一个交代。”
“宝贝,不是我不跟你领证,现在领证我得拿我前妻的死亡证明,这些都在她父母那边,你知道我跟那边不可能再去联系了。”林先生放下手机,看着张敏。
“我好不容易说服我父母接受你,这么久了他们也没跟你父母见过面,领证也领不了。”
“不是不跟你领证,只是不是现在领。”
“那是什么时候领?”张敏步步紧逼,想要一个答案。
“你听我说,宝贝,明年是我本命年,不能领,这样今年圣诞节领,听话啊,别闹了。”
每次他说‘别闹了’时,就是真的快要生气了,张敏既得了答案,便没再做声了。
又过了半个月,大脖子和他媳妇来店里了,林先生很高兴,得知大脖子因为疫情的原因暂时回不去非洲了,他媳妇也一样,原本在非洲做翻译的,现在两个人都回不去了,也是一种幸运吧。
张敏听林先生在外面聊天:“大脖子,你知道嘛,这女人真狠呀,当时认识的时候就跟我说‘如果你已娶妻,我等你离异,如果你有配偶,我等你丧偶’,真狠呀,后来吧我觉的这都是命呀,你说是吧。”
“还有,当时喝酒,一个人替我挡了三杯白酒,直接震住我了,现在,一口也不喝了。”
张敏笑着出来,过去拧林先生的耳朵,想让他别提那些事了。
大脖子也笑说:“哥,这不就是缘分嘛。”
07
后来大脖子和他媳妇经常来林先生店里坐坐,渐渐的就熟了。
有一天张敏跟林先生吵架,照例是张敏生气先跑出来了,眼泪正不知所措时大脖子的媳妇给她发了消息,然后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吃串聊天。
热辣辣的串,串的是一个个酸甜苦辣的叹息。
“你看到他手臂上那个纹身了吧,有一回他自拍,手横在胸前,我还以为他在跟她拍合照。”大脖子的媳妇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人,跟她在一起时张敏总是说出心里话来。
“看到了呀,挺扎眼的,要你全不介意也不可能吧。”
“是呀,想让他洗掉,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总想,我既然接受了他,就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的儿子,当时我也是不知道的。”张敏的眼底遮不住的阴影,她嚼着羊肉串,就像在嚼一个不曾咽下的苦果。
“那个女孩我是见过的,17年我跟大脖子结婚时,他俩就去了,当时林先生还接到了我的手捧花,后来大脖子跟我说,那女孩去世了,我也很震惊,才跟我一样大呢。”
“我从来不跟他提这些事的,但是我们在一起两年了,我们父母还没见过面,虽然他说今年跟我领证,也不知会怎么样。”
“你也太不容易了,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哪懂这么多,你还带着他的儿子,还有他妈经常在眼前,也不跟你提结婚的事,怕是对林先生的婚姻已经无所谓了。”
张敏看着窗外,无奈的叹气道:“是呀,他儿子也有了,他父母当然无所谓了,有时候我跟他开玩笑说‘我们也生个孩子吧’,他就说‘那林子硕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样,哎,他父母都不看重你。”
看重两个字,像火烫的针,扎在心上,张敏一时发哽,快要说不出话来,一低头感觉鼻子发酸,又抬头强笑道:“其实我跟他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没要。”
“为什么呀,怎么不要呢,你真傻呀。”
“他不想要,当时我也不想要,我不可能安心去带一个孩子的,所以就-打掉了。”
张敏红了眼眶,年轻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沉重,她们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了,沉默中,故事还在无声的叙述。
站在十字路口,天阴着脸,打湿了张敏的心,她该走那条路呢,每一条路又对应着她跟林先生怎样的结局呢,这世界又会好吗?
五月,还没有结束,张敏和林先生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