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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子的小眼睛总是看着大人的一举一动,像跟屁虫跟着我,还经常会姐姐长姐姐短地和你拉话。小姐妹俩像两只可爱的花蝴蝶,在家里飞来飞去,家里多了许多欢乐的色彩。
因为阿彩妈妈总给两个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绣花的白衬衫,大红的蝴蝶结,自己织的呢绒花毛衣,花布裙子,还撑顶小阳伞,说别晒黑了,因此村里人都叫我们“上海人”,半是喜爱半是嘲讽。
彩妈妈偏心,连奶奶也偏心,总向着姐姐,其实大人们完全是小农意识作祟,认为大姑娘将来是要留在家里招女婿上门,传老祖宗的姓,给他们吃庚饭的,小姑娘早晚要出嫁,是人家的人。
妈妈买布,总会给我买好的,给妹妹买打折的布,这个机灵鬼每次多会看看,用手摸摸问:为什么姐姐那块布好看又摸上去舒服?妈妈总是笑着回答:因为姐姐大!
奶奶还敲敲笃笃:古话讲得好,阿大穿新,阿二穿旧,阿三穿荆。我一听乐了,哈哈小梅子你只能穿旧的,可她不干说要做阿三穿金,奶奶笑眯眯地说:那是布条荆,不是金子。
明知自己错了,小梅子就使出她的招牌动作,舌头一伸,肩膀一耸,脖子一缩,鬼脸一做,我们都笑了。奶奶又骂:小鬼子不许缩脖子,你本来就是矮颈脖,再一缩,没了,将来嫁不出去!
有次杏大孃孃也在,这个杏大本来是妈妈同父异母的三妹妹,一出生就送给了女阿伯。女阿伯当时刚好夭折了一个小婴儿,也是女儿,奶水又多,心情又低落。而外婆盼子心切,一看又是个赔钱货,经奶奶一撮合就很乐意地送走了。
杏大基于这么纷繁复杂的关系,连称呼也不伦不类,叫我爸阿伯,叫我妈却是大阿姐,一直延续到现在。当小梅子又提同样的问题时,杏大幸灾乐祸地抢着回答:你的是打折的布,当然不能和姐姐比!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妹妹嚎啕大哭,她不懂打折的意思,但一看孃孃的神色就知道是不灵的。边哭边嚷:我又不是打折的人,干嘛给我打折的布?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妈妈在缝纫机上嗡嗡踩。杏大故意问:你真不要了,那好,大阿姐这打折的布给我做裙子得了!妹妹赶紧擦擦眼泪:不行不行,那好吧,打折布我也要的!过一会儿,妈妈做好了小裙子,她欢欢喜喜穿着出去献宝了。
妹妹实在人见人爱,若我们俩走一起,大人见了总说:小的双眼皮漂亮活络嘴甜,听多了,我也不干了。出门玩时,小跟屁虫又要叫:姐姐等等我!我就郑重其事警告她:和我走路必须保持一段距离,否则就不带你玩!妹妹总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还要问为什么,我斩钉截铁告知没有为什么,她也只得乖乖地听从。
走一段路,我回头看看,小机灵鬼想偷偷跟上前,我用若不听话就赶走她的眼神阻止,她头低下好像在掉泪,我又不忍心了,她笑嘻嘻地跑上来了。
其实妈妈早就看出了名堂了,睡觉前,她说:妹妹是漂亮,可她皮肤没有姐姐白皙,两人各有优点,每个人呀要相信自己。
早上,奶奶去方泰镇赶早市,那是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小集镇,奶奶去赶早市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奶奶的方巾里会变戏法变出好吃的东西,有生煎馒头,酒酿饼,大油条,糍饭糕,梨膏糖……都是香喷喷令人馋涎欲滴的。
奶奶回来啦!小梅子大叫,飞快地迎出去,迫不及待地在屋檐场角头,扒拉奶奶的方巾。今天奶奶带回的是一块猪油糖炒米花糖,那猪油和白砂糖已经把包装纸浸润了,香味扑鼻而来。
奶奶用一把菜刀,把米花糖一切为二,奶奶偏心,我的那半块明显大很多。妹妹生气地抗议,叫奶奶老花牛,因为奶奶是白癜风。奶奶也觉得太过分了,就在我的那半块上再切一点。这下惹怒我了,我就拒绝吃,趴在门槛上,嘤嘤嘤地哭,哭自己在家里三千宠爱的地位被撼动了。
奶奶总说我从小没有母乳喝,体弱连哭声也不像妹妹那般洪亮。然后奶奶心疼地骂妹妹小欺大,翻天了。小鬼子一看不对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抓起半块小的,出门去了。
一会儿风卷残云全吃光了,又没事人般回来。有时奶奶也会对着我叹口气:侬只白大倌,粳不是,糯不是,将来出门就吃苦,不像小梅子!几十年后奶奶的话真的验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