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村里劳动力虽然持续外流,各家各户的责任田却都还没有丢荒,就算只有老弱妇孺,也尽可能把田地都种上庄稼。
因为劳力力的缺乏,耕牛成了必不可少的助力;也因为劳动力的缺乏,几家人合喂一头耕牛就是最具性价比的选择。所谓合喂,就是几家人共同出资买回一头牛,农闲时按月轮流牵回去喂养,农忙需要耕田犁地的时候,各家又轮流使唤。
我家与院子里叔伯婶娘四家人也合喂了一头老黄牛,母亲如今提起它还感慨:“我们那头老牛,真是命苦啊,想起心里都不落忍!”
由于我们四家田地都不少,留在家里的却没什么劳力,平常喂养各家多是应付其事。白天牵出去放坡上,晚上有稻草就扔一把。稻草都吃完了,勤快又有闲的,就割点草回来晚上给它吃;懒一点的,也就将就着熬过去。农忙时,常常是这家刚耕完田,那家又要犁地,老牛不但不得闲,多数时候连吃把草的时间都没有。好在老牛性格温顺,从来没有因为饿了就罢工甚至发生顶人的事。
由于父亲外出的时间较早,母亲很早就学会了耕田犁地。听话的老牛,驾驭起来轻松很多,所以母亲不光在轮到我们喂养的时候尽可能喂饱它,就是农忙季节赶时间,也总要抽空割草喂它。但是,老牛在别人家遭的罪并没能减少,所以不过两三年时间,它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就算这样,它还是任劳任怨,为我们几家辛勤耕作了五年。
第五个年头,堂姐出去放牛的时候,因为它遇到一丛青草舍不得走,堂姐抄起锄头就怼在老牛头上。从来默默无声的老牛凄然地哞哞叫了两声,就俯下身子起不来了。堂姐使劲拽也拽不动,吓得赶紧回来喊人。母亲跑过去,就看到老牛两眼止不住地流泪,四肢无力地屈伸,似乎仍在努力想要蹬地站起。
母亲叫了医生,医生也表示无能为力。母亲割了鲜嫩的青草喂它,老牛却已没了胃口。又熬了玉米糊,兑了盐给它端来,老牛也只喝了几口。母亲像哄孩子一样,一直抚着它的脖子,鼓励它多吃点东西,却终究无力回天。挣扎了半天,老牛就无力地垂下了头。
老牛死后,几家人按惯例要分肉,母亲以吃不惯为由没有参与。我愤愤不平,说:“老牛辛苦一辈子,连顿饱饭也没吃过,死了他们还要吃它的肉,真是没良心!”母亲却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如果忙得过来,谁不想把它喂好点多活几年?大家都缺油水,哪个不想吃肉?谁也怨不着,这就是老牛的命。别人怎样我们管不了,只要自己对得起良心就行。”
话虽这样说,他们再找母亲合买耕牛时,母亲还是推脱了。那以后,由于我上了高中,妹妹也上了初中,母亲一个人呆在乡下老家,又落下一身病,就再没精力养牛了。
后来,乡邻也偶尔会提到老牛,只为了笑话堂姐一锄打死一头牛。母亲却是一提到老牛,就想起它泪流满面的样子,多年过去也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