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的结拜姐姐夏氏的夫君名叫华大成,家在无锡的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为人非常朴实坦诚。
下午一点,沈复一行人乘船到了华家。华夫人已在门口等着了,带着两个小女儿来到船上,相见甚欢。华夫人扶着陈芸上了岸,殷勤地款待他们。四邻的妇人小孩哄笑着跑进屋子,围着陈芸看,有的问东问西,有的同情惋惜,屋子里吵吵闹闹的。
陈芸对华夫人说:“今日真像是渔夫误入桃花源了。”
华夫人说:“妹妹不要见笑,乡下人就是这样少见多怪啊。”
自此陈芸和沈复在这里安然度日。
二十天后,陈芸逐渐好转。到了元宵节晚上,在打麦场观赏龙灯时,沈复私下和陈芸商议:“我们居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想去别的地方却缺少钱财,该怎么办呢?”
“我也在筹划这件事。你姐夫范惠来在靖江盐公堂当会计,十年前曾向你借十两银子,因为数目不够,我典当了首饰才凑齐,你还记得吗?”
“早就忘了。”
“听说靖江离这里不远,你何不去一趟呢?”
沈复便准备按陈芸说的去做。
辛酉(1801年)正月十六日,天气较暖,穿着织绒袍、哔叽短褂都觉得热。沈复晚上寄宿在锡山的旅馆,租了被子在床上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乘坐江阴的航船,一路细雨绵绵、逆风而行,夜晚到达江阴的江口。春寒彻骨,买了酒御寒,钱袋已空空如也。沈复想了一整晚,决定脱下衬衣、换钱渡河。
十九日,北风更烈,大雪纷飞。沈复愁容惨淡,潸然泪下,暗自盘算着房钱船费,不敢再买酒了。沈复正冷得发抖,忽然看见一个老人身着草鞋毡笠,背着黄包入了店。老人双眼打量着沈复,似是相识。
沈复问:“老人家,你不是泰州姓曹的吗?”
老人回答说:“正是。当年要不是恩公,我早就死了。如今我的女儿平安无恙,时常叨念您的恩德。没想到能在今天相逢,恩公怎么在这里逗留呢?”
原来,沈复在泰州担任幕僚时,有一个姓曹的人家,地位微贱。曹家一个女儿颇有姿色,许配了人家。然而一个有权势的人用放高利贷的手段图谋他家女儿,诉讼上了公堂。沈复从中调解斡旋,使曹家女儿仍判给了原本许配的人家。曹翁于是投身衙门当了差役,向沈复磕头表示感谢,他们因此而相识。
沈复告诉曹翁说,投奔亲戚却遇到了大雪。曹翁说:“明日天气晴朗,我顺路送你。”说完出钱买酒,热情招待了沈复。
二十日,晨钟刚刚敲响,就传来江口呼唤渡河的吆喝声。沈复从床上惊醒,喊曹翁一同渡河。曹翁说:“不用着急,还是等吃饱了饭再登船。”于是替沈复付了房钱和饭钱,拉沈复出去喝酒。
沈复由于连日逗留,急着赶去渡河,什么都不想吃,只勉强吃下了两个麻饼。
登船后,江风刺骨,冻得沈复四肢发抖。曹翁说:“听说江阴有个人在靖江上吊死了,他的妻子雇了这条船前往,必须等雇主来了才会开船。”
沈复饥寒交加,一直等到中午才开始解缆行船。到达靖江时已是傍晚,暮烟四合。
曹翁问:“靖江共有两处公堂,你要拜访的是城内的还是城外的呢?”沈复踉跄跟随其后,边走边回答说:“实在是不知道在城内还是城外。”曹翁说:“既然这样,那就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访吧。”
进了旅店,鞋袜已被淤泥浸湿了,沈复向店家要了炉火烘烤,草草吃了饭,就疲惫不堪地睡下了。早上起来,沈复的袜子被烧了半截,曹翁又为他付了房钱和饭钱。
寻访到城中时,范惠来还没有起床,听闻沈复到了,便披衣出来,看到沈复的样子惊讶地说:“郎舅怎么狼狈成这样了?”沈复说:“先别多问,借我二两银子,我好还给送我来的老大爷。”范惠来拿两个番银给沈复,沈复赠给曹翁,曹翁极力推拒,最后收了一个离去。
于是沈复向范惠来讲述了他的遭遇,并言明来意。惠来说:“郎舅是最亲的人,就算没有过去欠下的钱,我也该竭尽绵薄之力相助。只是航海盐船最近被盗,正在盘账,不能挪用太多钱赠予你。我勉力筹措二十圆番银,来偿还旧债,你看怎么样?”
沈复原本就没抱太多希望,便答应了。留在那里住了两天,天气转为晴暖,沈复就回家了。
二十五日,沈复回到华家。陈芸问:“你有没有遇到大雪?”沈复便将一路上所受的苦难相告。
陈芸面色苍白地说:“下雪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抵达靖江了,没想到还逗留在江口。幸好遇到曹老,绝处逢生,也可以说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过了几天,沈复夫妇收到青君来信,得知逢森已被夏揖山引荐进了店。王荩臣请示了稼夫公,选在正月二十四日,将青君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