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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收获苞米后,老吴和老伴把苞米棒的包皮选择可用的留下,用剪刀掐头去尾,清洗干净,漂白,晾晒,一张张摞好,打捆备用。
冬天农闲的时候,年轻人三三两两,相约出门打工去了。老吴在镇里给儿子买了房子,花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才交够首付。他六十多了打工没人要,就琢磨干点啥,多少赚点贴补家用。老吴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做手工,用把干草就能扎把手枪,找截木头就能刻个马,就连葵花杆里面的瓤子,取出来长长短短的,上锅蒸软了,可以扎出各种小动物,染了色后俏皮可爱。可这些都是玩物,是讨小孩子喜欢的。几年前他开始琢磨玉米棒的包皮,做出些针线笸箩、笔筒和杯垫啥的,先是赶集在村里卖,后来就送到镇里的市场里碰运气。几年以后,手艺越发长进,做的东西也有了许多变化,卖的地方也换成了县城里一家工艺品店。
老吴做的好几样东西,他不敢说是工艺品,就叫“玩意儿”。那家店铺最喜欢要的是他做的一种叫做“富无头”的玩意儿,其实就是一个金元宝,正面写着一个“冨”字。老吴是识字的,曾经了解到孔子府邸大门上的一副对联:
与国咸休安冨尊荣公府第
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上联里第六个字和“富”同音,寓意富贵无头。孔夫子也爱财。
老吴把美好的祝愿写在元宝上,元宝卖给县城的人。他觉得自己和“冨”没有太大瓜葛,虽然在镇里买了楼房,可也只交了首付,剩下的贷款压在他心头,比山还重。
他先用铁丝拧出一个元宝的骨架,再把苞米皮用特有的编制手法包在骨架上。编制手法有两种,一种是镂空法,成型的元宝是镂空的,特别漂亮;一种是有经有纬的竹席法,这样做成的元宝周身殷实。编制完成后就是染色和上光,然后再用请人制作的“冨”字模具贴在元宝上,用笔蘸了黑色颜料把字写上去。这样一个“富无头”的玩意儿才算完成,一天也就过去了。老吴用保健锤敲敲老腰,对忙着打下手的老伴说,明天的买菜钱有了!他儿子就从手机里丰富多彩的世界拔出头来,撅撅不屑的嘴。元宝半米高,上大底儿小,编纹均匀,触感凉硬,浑身金色光亮,摆在房间里大气。他把制成的玩意儿装进一个纸盒里。纸盒是在镇里定制的,薄薄的纸壳,简单的颜色,无字。用胶带封上,才可以卖到县城的店铺。老吴算过成本,一个“富无头”使用的铁丝五毛,颜料一块五,纸盒两块,苞米皮和工夫不算钱,总计四块,推销到工艺品店,人家给到十六元。一天做一个,净赚十二块。
冬过一半,老吴手指磨破了,腰间盘犯了。
这天,老吴把赶了几个白黑做的五个“富无头”要送到县城那家工艺品店。他让老伴提前宰了两只大公鸡,拔毛开膛洗净,放在一个装过化肥的塑料袋里,打算送完货去看住在县城的吴二小。
二小是本家,当年曾在村里住。前些日子因为儿子打架伤了人,老吴舍上老脸求人家给递了话,只拘留几天,赔了几千医药费了事,不然要判刑的。
五个“富无头”卖了八十五。老吴多长一个心眼,你急着要货,我就涨价,虽然讨价还价了半天,终于还是多卖了五块钱。老吴心里得意。
老吴又买了一盒礼品,花了一百,放在装鸡的袋里。他觉得两只鸡不值钱,拿不出手。
登门,吴二小领他进了书房。
大叔快坐。大叔喝水。大叔瘦了——哟,眼睛里有血丝!
吴二小很热情,两人聊得愉快。
你家我弟打工走了没有,上次说好去南方躲躲。
唉!不听话,成天在家玩手机!
房子买了哈,大叔。
给你弟买的婚房。就是贵!专家成天喊着房价还要涨,这都买不起!
俩人聊了一个钟头,老吴起身要走。
吴二小赶紧把塑料袋里的鸡拿出来留下,把装礼品盒的袋子递给老吴说,鸡我留下,这东西你拿回去给我二婶吃。
老吴怎么会拿回来,推推让让好久,二小拉开旁边的柜门,摘下挂着的两件警服,里面别有洞天:各种烟酒,各式礼品盒堆得满满当当。二小小声说,大叔我不瞒你,别人送的我用不了,说句你老不爱听的话,这些高级礼品我不稀罕,就咱农村的歪瓜裂枣的我是吃不够!
如此老吴只能接了袋子,觉得有些尴尬,可又觉得二小不外道。
二小重新挂上警服关严柜门,又转身从旁边的写字台上小心捧起一个大木头盒子,紧巴巴地装在老吴的塑料袋里。他说,大叔这是我昨天买的好东西,你拿回去摆在新房子里绝对好!我本来是想摆在新家里的。
那我怎么能要?
我再买一个就是。
老吴喝水聊天的时候正对着这个盒子,他已经注意到了,纯实木的,雕龙画凤的,烫金的字:工艺大师,匠心独运,传承工艺……后面的字他没看清。光这个包装盒也得上百块钱啊 !老吴是来还人情的,怎好反拿回贵重东西,就再三推辞。然而二小拉下的脸上挂满威严,让老吴感觉有些打怵,就背在肩头带回去了。
二小还是咱老吴家娃!刚到家,老吴从袋子里掏出那个奢华的盒子,对忙着摆弄苞米皮的老伴和忙着摁巴手机的儿子说。
盒子被小心放在桌子上,老吴的儿子找到一个隐蔽的按钮,一按,啪一声盒盖弹开,里面露出一物金黄黄的,上面书一个黑色“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