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汀娜以为邦德里一直像现在这样沉闷,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地方也曾经历过繁盛的春天,而现在即将踏入一个巨大的陷阱。看清的,看不清的,固执的,美丽的,慌乱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缇蒂,我说了再拿一双手套!”
“我把无花果油放在你枕头边了,下礼拜见,啊,不,下礼拜给你写信,汀娜!”缇蒂没理会汀娜的啰嗦,只留下身后重重的关门声。
已经过去半年,四月的气温让人们工作时都只穿一件单衣,但缇蒂她们这样的采摘工得好几个小时戴着手套。汀娜以前在空地干活的时候是从来不戴的,除非太冷,她相信除了要用眼睛和鼻子认识植物的样子和气味,还要用肌肤记住它们的触感,比如哪个部分看似不起眼,却会用细小的齿缘划伤碰它的手指。然而,采摘队的标准配置是粗布手套和带一层细炭粒的口罩,据说这能把一上午的收获增加四分之一口袋。缇蒂的手不久就磨出了薄茧,不时还会出现几道伤口,因为她每个月至少会弄丢一次手套。汀娜对这种防护措施嗤之以鼻,却不得不为缇蒂多准备几副,在衬里缝上一层细布,再往随身背包里塞上一小包蜜饯和饼干,以防她因为徒手工作拖累速度而错过午饭。
采摘队和猎人学校的出入时间正好相反,通常清晨送走缇蒂后,汀娜去私货市场泡到中午,等着雷亚回来一起吃午饭。
今天有点儿晚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带着战利品在市场的西出口等着雷亚了。
“汀娜,今天好东西特别多吗?”
“不,一点儿好货没有”,汀娜反应过来自己两手空空,她不想承认其实一早上自己都在里间的卧室里坐着,闻着樟脑,对着床头柜上空了一个的相框发呆。
两人都不想回家,默契地走到空地边缘。
“庆祝你明天赋闲结束。”雷亚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递给汀娜。汀娜没有做声,小口喝着酒,看着空地的远处。有几个采摘工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专注地工作,他们在这里看不到缇蒂在的那一组。第二十二条禁止令实行以来,要工作的人都被编成了一队一队,每人领到一个号码和一套工装,邦德里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工作,路上一下子显得单调起来。
“一直以为是你和妈妈一起送缇蒂和我去学校”, 汀娜叹了一口气,“妈妈一直想让缇蒂去学点在邦德里用不上的东西,能离开这个地方,结果她眼睁睁看着缇蒂去采摘队报名,不知道如果她还在,明天有没有心情去送我。”
“她现在一定在为你祷告。”
“她现在的地方有没有教堂都不知道。”
半年前。
汀娜把从议事大厅带回的消息尽可能详细地复述给妈妈和缇蒂,她不知道她们听进去了多少,妈妈看起来很平静,缇蒂好像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汀娜也希望自己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能告诉缇蒂只需要等待一个月,或两个月,一切就会一如往常。然而她只能说,
沉默让房子里的空气一天比一天重起来,外面的人声像锅盖下面的沸水,让这种寂静自己都觉得难堪。议事厅来的文员们已经在市场的临时办事处忙活了好几天,汀娜简直不知道邦德里哪来这么多人需要登记。
“人已经少了很多,今天下午应该就结束了。”中午喝汤时,缇蒂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待会想去找雷亚玩儿吗,他们这几天放假。”汀娜岔开话题。
“我待会要出去。”
“去登记。”
没等汀娜出声,妈妈重重地搁下了碗,瞪着缇蒂,她最生气时也不大喊大叫,只是一直用眼神说“我等着你的解释。”
“还有别的办法吗?汀娜,那天你回来讲了一大堆我听不太懂的道理,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就宣布你不会去登记,你和妈妈一样,不愿意跟议事厅的那群人扯上关系。可是我听懂的是从今以后没有什么工作和买卖可以不被他们握在手里了,你开不了口,是因为你也知道只有两个办法,离开这里,或者妥协。”
“我们离开这里。”“我会想出办法的。”妈妈和汀娜同时开了口。
“缇蒂”,汀娜放缓了语气,慢慢地说,“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想出办法的,我们不用妥协。”
“妈妈,汀娜,这次你们可不可以在做决定前,听我说完,不是假装尊重我那样,而是真的听听我想说的话?”两人点了点头,缇蒂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们和’空罐头’的人都不一样,妈妈你对身边的事情都不理会,汀娜你在心里和所有人对抗,你知道吗,你睡着时眉头一直是皱着的。汀娜,你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我甚至不用工作,但我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觉得很累了,因为我一直在害怕,我总觉得,自己也是你们抗争的筹码,似乎我的快乐就是你们的胜利,是你们能做出这种’拒绝身边的一切’的姿态的资本。你们让我不用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就是因为一直听着这种声音,我才一天都没有为自己活过。妈妈,汀娜,对不起,我的不开心让你们失望了。”
汀娜愣了很久,跑出门追到市场,一把拽住缇蒂正在签名的手把她往人群外拉。
“缇蒂,我知道你有点慌,别担心,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可以一起去寄宿学校,妈妈你也不用担心,她可以……”
“汀娜”,缇蒂站住了脚,一动不动,“我不会去寄宿学校,我不会离开这儿的,让我在你们用尽力气拒绝的世界里生活一次,亲眼看看它什么样吧。”
回家的路上汀娜差不多一步一绊,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妈。一星期里接到两个巨大的坏消息,妈妈本来就不算十分健康……她心乱如麻,急得跑了起来。
屋里一片安静。汤碗被洗过了在晾干。擦过的桌面上是妈妈最近在读的一本小说,压着半张纸。
汀娜努力抑制住心里不好的预感,抽出书本下的纸读起来。
“汀娜,缇蒂,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在晚上给你们唱歌吗?可惜你们没有见过外婆,她有最动人的声音,她写出的歌词才是最美丽的。和你爸爸结婚以后,我再也没唱过外婆教给我的歌,早知道,应该让你们听一次也好。现在我要去她曾经唱歌的地方,不知道那里还在不在,不过我相信那里的人们听到我唱的歌,就会想起来写出这些故事的人。真希望以后能唱这些歌给你们听。汀娜,告诉缇蒂我爱她,我想祝她自由地生活,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在她听来也许又是压力。希望你能看到她真正快乐的时候,那时候再替我告诉她吧。汀娜,祝你能爱自己所爱,每一天我都会为你们祈祷,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让自己释然的答案,那时你就能做到我没做到的,与自己和解。再说一次,我爱你们。”
原来,这星期有三个坏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