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那会儿内蒙票车(长途车)的拥挤远胜于今天北京高峰乘车的拥挤,很多人可能不相信,那就给你讲一个下乡时乘车的故事,告诉你那时候才是上车难。
在那个物资极端匮乏的年代,内蒙偏远地区更显落后,长途车既少又破,一天一趟都保证不了,因天气原因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没车很正常。
冬天出门,要提前十多天在车站等车了,不知道哪天才能成行。要是赶上一场大雪,就别打算回家过年。
内蒙冬天的雪只要一下就不可能化,要化就要等到正月过完再看,如果赶上大雪,化雪要到四月初。
公路有雪基本就没有票车,你想,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车能不玩命吗?!
那一年的冬天就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雪,过了十多天通票车了。
全瑞去了乌达煤矿,文龙去了金矿,就剩下春来、金庸和我。金庸不打算回去过年了,我和春来准备回北京。
供销社门口就算是车站,已经有三四十人在等车了,还好也就不到一个钟头车来了。
四处脱落漆皮的老破车慢慢悠悠进站了,眼看就要停了,破车就像挨了一鞭子的马,嗖嗖地又开走了。
“这个个泡司机,老子等了五天,可把个车等来了,司机还不停?”那几个追车的后生气喘吁吁地骂着大街走了。等车的也都散了,因为一天只有一趟车,票车不会再来了。
我和春来、金庸回屋商量怎么办:“不行就不回了呗。”
“我可不行,我奶奶病着呢,都八十多了,看一眼少一眼了,”春来有点酸不唧唧地说。
金庸挠了挠脑瓜,一拍炕沿有点儿激动地说:“明天我豁出去了,我给拦车,反正他不敢轧我。明天咱们在咱家门口拦车,这样上车人少也许司机停车。”
第二天吃了饭,有个十点来钟(内蒙农闲都是两顿饭),金庸去供销社看看乘车人多不多,一会儿功夫金庸就回来了。
“人还是不少吧?”
“比昨儿还多,小塔寺的几个中旗女知青也回家,我偷偷地告诉她们,我们在家门口这截车,让她们看见车停就往这跑。”
“哈哈,这是要英雄救美啊!”我坏笑着说。
都下午两点多了,太阳都快落山了(有山挡着的关系,这里太阳回家早),估计今天又没戏。
金庸带上羊皮帽子穿上老羊皮袄,顺手抄根镐把,推门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就听金庸喊上了:“赶紧的车来了。”
破票车在供销社又没停,冲着我们家这边开过来了。金庸手持镐把,一边一个提包站在公路上,还别说真没见过金庸这么勇敢过。
金庸用镐把顶着车头铁皮上,车才慢慢地停了。我和春来扒开车门(那时候的车门没有气动的,都是手工开关门),玩命地往里挤,我在前面冲,春来在后面推,我总算上来了。
“哎呀呀,操你妈的侉子,踩死我啦,”先让她骂吧,等春来上车再说。
就在春来多半个身子挤进车门的时候,小塔寺知青喊上了:“下来吧,萧春来!金庸让司机他们打倒了!”“老三,下来!老二挨打了。”
“个泡,把老娘的脚板子踩烂了。”踩着老乡的身体我滚下车,春来已经拿着镐把追司机去了。
我跑到最近一家的房前抄起他们家的尿罐罐也追了上去。
等我赶到,司机已经躺在雪地上了。村里看热闹的老乡说:“打错人了,打金庸的是售票员,朝大南沟方向跑了,跑得可快了,司机怕挨打后跑的,没多远就让你们放倒了。”
“操他妈的,这事儿闹的。”春来抽了口烟说。
坏事儿传得特快,不大一会儿,公社书记、公安特派员都到现场了,让人把躺在雪地的司机抬到公社卫生院。村里老乡真够意思,几十号人异口同声:“票车先打人,我们都作证。”公安景特派员说:“不管咋地,谢江、萧春来到公社作笔录,村里在场的人写一个证明信,要按手印。”
没想怎么着的事儿,还真闹大了,所有路过乌兰的车、拖拉机都停在公路上把路堵了。他们说一定要和政府要个说法,北京侉子太欺负人了。(那段时间,北京知青为了回家截停了不少车,包括卡车。不让上车的,基本都挨打了。)
旗里公安局的人来了说:“事情闹大了,上报内蒙公安厅了,盟公安也下来人了。我看先把打人的这两个带回旗里再说吧。”
没辙,跟着走吧。谁料想春来和我正准备上警车的时候,村里老乡把警车包围了,不许带走我们俩。盟公安的也来了,和老乡讲了半天,老乡就是不干,人就不让带走。
天都大黑了,正好赶上没月亮,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旗公安、盟公安好说歹说把卡车劝走了。旗、盟公安,我们俩,又叫上我们小队长达林太、证明人代表乌日嘎,弄了半夜决定暂时不抓人,但是萧春来、谢江不能离开村,如果这两个打人的跑了队长负责。
挨打的司机又被救护车拉去呼市了,那个售票员沿着大南沟上了辉腾梁,差点冻死,被卓资山的车拉到卓资山医院了。
事情发生的第四天,中旗公安在公社公安的配合下抓走了金庸。原因是:他拿镐把先砸了汽车前脸,砸了一个碗大的坑。售票员看到金庸拿着镐把以为金庸要打他,所以就把金庸按到在地,并没有打他。这次事情的起因就是金庸砸车。
“真他妈有意思!打人的没事儿,挨打的抓起来了。”村里老乡议论纷纷。
小队长达林太说:“平时都说金庸像逃犯,这回可真的是罪犯了。”(金庸懒,衣服不洗总是脏乎乎的,老乡说他像逃犯。)
半个月后司机出院了,公安景特派员要我们买点吃的去集宁看看他,说几句好话,人家不再追究这事儿就算完了。
过了年,我们买了个点心匣子,买了几个苹果去司机家看望并道歉,碰巧那个售票员也在,就一并道歉了。事情就这样在乡亲们帮助下顺利解决了。
金庸可惨了,中旗监狱待了四个月,还被拉着全旗批斗。来乌兰公社批斗时挂着大牌子,上面写着:拦路行凶伤害犯。
得过嘉奖的好事儿肯定忘不了,干过的坏事儿其实更难忘,因为这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弯路。在内蒙所走过的弯路、直路都曾留下我们的足迹,永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