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英子四十五岁，告别了庄稼地，跟丈夫一起去了城里打工。

经朋友介绍，俩人来到了一家电动汽车生产有限公司，老公被分到了涂装车间，英子分到了装配车间。俩人本想分到一起，英子可以与老公一起上下班，没能如愿。没办法，英子只能每天骑电动车去离家二十多里的厂里上下班。

当时正赶上八九月份，公司正进入了旺季生产时期，英子被分到了装配车支架的岗位。看似简单的活，学起来还很难。每个支架下端还要上铁片，然后一手拿电枪打螺丝，一手摁住支架把螺帽放底端，枪顶螺栓打紧螺帽。流水线一住不住地运转，有时螺栓掉地下，有时螺帽掉地下，老掌握不好。车间生产部长对人很和蔼。走过来跟英子说：“慢慢学，别着急，让小师傅多干一些，时间长了就学会了。”英子为了快点学会，就让小师傅站一边看着，每天坚持练习，第三天累得英子拿电枪的手指肿了起来，才让小师傅替了一会。几天下来终于练的差不多了。每天站着在线下紧张地忙碌十多个小时，。下班后，英子累得疲惫不堪，腿疼脚疼的。她便每晚回家加艾叶烧水泡脚。直到泡到浑身出汗，才感觉轻松一些，然后上床睡觉。打支架学的差不多了，然后又要学习向车室里按摄像头跟倒车影像。而且不同车型号用的都不一样。车支架也是一样，七八种车型四五种型号。年龄大了记忆力差了很多，英子感觉有点头大，小师傅干得顺手，看英子慌张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冲英子喊：“你学不会早说，下周就分白班夜班了。你顶不起岗来班长就会怪我，不行早换人。”英子打小性格就是犟不服输。跟小师傅说：“没什么大不了，分班我一定能顶起来的。”

夜里，英子睡不着了，前后四个支架自己勉强完成，有的车上倒车影像，有的上摄像头，实在是有些难，而且什么车上什么型号的英子至今还分不出来。忽然，英子脑子一转，计上心来。第二天，英子带着笔记本和笔，什么车用什么型号的支架，用什么型号的倒车影像和摄像头，都统统记录下来，然后继续苦苦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周以后，英子被分到了夜班，自己顶起了岗位，虽然是有时感觉紧张，好歹还跟得上，换车型号时，英子总是看看日记本上记的型号。也一直没出差错。只是每天下来，累得浑身不舒服。好在回家躺下休息一晚还能歇过来。

一个多月下来，英子已熟练了此活，都不用看笔记本了，什么车型上什么支架，上什么摄像头，什么倒车影像，脑子里记得呱呱的，一切干得顺风顺水。

（二）

一批实习生走了，又来一批，本来上了一月夜班，该换白班了，厂里为了照顾实习生，还是让老职工多的这班人上夜班。英子一月多的工龄也便成了师傅。

她带的徒弟还不到二十岁，个子挺高，小伙子很机灵。英子也尽心教他，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能自己顶岗了，而此时的车型已增加到了十几种，高端的，低端的，中等的都有。此时车间里已出列了表格，什么车上什么零件，自己查看就好。当然，只要干长了，这表是不用看的。

天渐渐冷了，英子尽管穿了羽绒服骑电动车也还是会很冷，头上戴了帽子，系上围巾，再把胸前挡上个棉袄，每天晚出早归。英子一直很自律的人，每天都提前去上班，有时就帮白班的干点活，几次有人问英子：“大姐，你干嘛来这么早？”英子说：“早来强起晚来。”

干的时间长了，员工之间也就熟悉了，班里有好几个老乡都二三十岁。班长，副班长也都跟英子是老乡，她年龄算大的，所以共同语言就少，她只是好好干活，听他们讲话，一般不插言。工作干熟了，多少有点闲工夫，空了她就帮别人干活，有时帮别人按挡泥板，有时帮别人拍护板，有时也学着拧油管，英子觉得这样也能多学一点东西。时间长了，同事们都很尊敬她，打手刹的小年轻干活麻利，嘴也甜，就是不爱讲卫生，他工位的桌子上总是乱糟糟的，英子经常给他收拾一下，有时候下了班就一块把他的地盘也打扫了，他也大姐大姐叫的甜，其实他们这些孩子比英子儿子都小，看到他们抹的身上脸上脏兮兮受累的样子。英子总是有些心疼他们。有同事说英子：“你快拜小德干儿子吧。”英子笑笑说：“不用拜，你们以后实习完走了，都可以回到我家里来做客。”

有个学生智力差一点，学活也慢一些，他的同学很多都耻笑他，班长就让他打放电瓶的垫子，好几个小伙子总是戏耍他，有的还说他傻子，有的甚至动手打他，他都不还口不还手。气得英子难受。中午吃了饭，英子就叫上他们这些同学坐一起拉呱。她说：“你们是从一块出来的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爱护才好，这小伙子人老实，你们更应该多帮助他才是。”很多人都说：“我可没欺负他。”只见那孩子眼含泪花。以后的日子，好像都没欺负他的人了，他也有了自信，也学会了几样其他的活。

英子按的摄像头有时候试车的人可能很容易弄坏，而弄坏了他自己就得负责，所以他们很多时候就会到英子工位上来偷好的，她曾抓住几人。而她总有不在的时候，他们就经常来偷。英子跟班长反应此事，让班长给她要个橱子锁起来，也一直没给解决。月底线上的车有几台少了倒车影像，物料员就责骂英子弄丢了，口口声声说罚她钱。英子心不服，去找了部长。并讲抓住了试车班里的几人，这个月也就没罚英子钱。物料员从此倒看她不顺眼，经常找她事。英子也只是装糊涂，暂且忍着她。

不觉又是一个月，部长说英子这班夜班上习惯了，年前先不换班了，照顾一下实习生。愁死人了，老上夜班，而且英子工作的工位就在出车口，冷风总是吹得她浑身透凉，她经常出于轻感冒症状。自己也坚持不歇班，吃着感冒药挺着。有时候仓库发货的支架少给数了很多，英子找物料员要，她总会朝英子吵吵几句，英子说：“这东西又不中吃不中喝的，仓库里人给少发了，你朝我厉害个啥？”她又总是冲英子瞪眼睛。其实这个人工作很麻利，也很尽心，就是个泼妇脾气，很多时候也朝着班长发火。班长有时也回敬她几句。英子跟班长诉苦，班长说：“你干好自己的活，跟疯狗计较个啥。”英子感觉好有道理。也便不再生气了。

严寒的冬天，总是少不了大雪，路面都结冰了，北风呼呼地刮着，傍晚英子提前一小时去上班，两腿支撑着车子慢慢前移，前面一辆车滑倒，又一辆车滑倒，英子也有些害怕，就老往路边没踩过雪的地方走，感觉稍微好走一些，到了厂里手脚都冻僵了，赶紧剁剁脚搓搓手准备上班。

直到过年，英子一直上夜班，而且这年底产出的车根本不够卖的，所以厂里领导老给加产量，很多的女同学累的哭眼抹泪的，真的是很不容易，这实习工作实在是太累人了，虽然是挣钱不少。英子老是心疼他（她）们。她自己也是整天累的不行，有时候回家，爬三层楼梯都觉得爬的费劲，为了生活，她坚持干着。

（三）

英子上班的厂子很大，管理也非常正规。上下班都有标准的人行道，如果谁不遵守规则，摄像头拍到谁就会罚款100元。

走过厂门口那条道路的人都知道，道路的名字就是厂名字，一年四季都会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货车，像一条长龙排满了道路两旁。看到这阵势，任谁也会猜到生意的红火了吧。

车间前面停车场东西两行柿子树，每年结的柿子都很多。厂里明文规定，任何人不能摘柿子，摘一个罚款500元。每年立冬以后，满树的柿子红通通的，远远望去火红一片。走近了看，像一个个小灯笼挂满了柿树。又像两条火龙在广场两边守护。大概老总就是要的这红红火火，柿柿（事事）如意的意境吧。从小爱吃熟透柿子的英子，每次上下班望着一树树红红的柿子，唾液总使劲往下咽，不然流出来会让人家笑话了。有时看到各种鸟儿飞来飞去随意啄食柿子，英子好想变作一只小鸟，那样就可以随意吃柿子呀。立冬后经过霜打了的柿子格外的甜。这一树树的柿子只能久经寒冬的侵袭，一个个掉落树下，成了来年柿树的养料，柿树开始了又一年的轮回。

近几年国家提倡绿色节能环保的政策，摧动了电动轿车企业的发展步伐。电动汽车深受消费者喜欢，各地经销商畅销火爆。厂里经常举行演练活动，全国各地都有销售店，所以演练活动各个地方都有，英子在厂里见过一次。各地的销售商带着自己的客户前来观摩。有专业的驾驶员驾驶。不同的车型，快行慢行，急转弯，急刹车，车子漂移等等，参观群众不时发出阵阵掌声。当天订车有很多的优惠条件，奖品也不少。所以当天订车的人数很多，他们也只能在各地销售商名下订货，厂里是不对外零卖车的。也有很多团队到生产车间来参观，车间里都实行5S管理制度，生产线有条不紊地转动着，车间里干净整洁，工人娴熟的操作技术，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来参观的人们都拍手叫好，赞不绝口。

流水线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各个工位的工人围着忙忙碌碌不停歇。虽说是机器一转，老总就会赚钱，这企业也为很多人解决了就业问题，还为大学生提供了良好的实习环境。公司每年给每个职工的父母行孝金800多快钱，每个职工生日时都能领到蛋糕。女职工怀孕生育都有相应的优惠政策。给职工交五险一金，伙房里的饭菜也是品种多样，满足了职工们的味蕾，中午饭公司里还有五元钱的补贴，非常人性化的管理模式。

公司有前景，工人也觉得有希望。英子尽管是干着辛苦，挣钱也不少。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公司，喜欢这份工作了。工作上总是尽心尽力，一点也不马虎。

（四）

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实习生们年前结束了实习期，很多同学挣了优秀实习生荣誉证书，还得了奖品。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

春节过后也便进入到了淡季生产的时期。只上白班了，英子年前上了几个月的夜班，如今上白班，感觉特高兴。

晚上下班回家里，英子看到老公闷闷不乐。就问他：“怎么回事？”老公说：”涂装车间社招的人多，如今进入了淡季生产时期，用不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被下放了。他有些不服气，也有比他老的，也有干活不如他的，偏偏下放了他。我说：”找找人，上装配车间干吧。“他脾气执拗，怎么也不愿意。劝不动他，英子便不惜管他，吃了饭便睡了。

早晨，天蒙蒙亮，英子煮了面条，想匆匆吃了上班去，老公也起床洗漱完，准备吃饭。英子说：”你不上班，起这么早干嘛？老公说：”一个下放的同事噶活我去干物流。”英子说：”那活太累了，不是长久之计。”老公说：”干两天试试再说。”

英子村里有个在厂门卫干主管的年轻小伙子，部队转业来的，人很活气。厂里吃了午饭，英子就去门卫找他。英子说了老公被下放的事，希望他给说和一下，让老公来总装部干活。那人很痛快说：这事好说，听说总装部还缺人，我要出两天差，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办此事，”英子开心地谢过他。

晚上回到家里，老公干物流累得腰酸背痛，不想干了。英子说：“你先在家里歇两天，我给你找了人，过几天就去能去装配车间上班，老公听了也很高兴。”

第二天吃午饭后，英子碰到当初介绍她夫妻来厂里的人，便跟他讲了老公下放的事。他说：“他也不跟我讲，这么大的厂多他一个不多，我跟部长说说就能留下。”英子说：“要不你跟总装部的主管说说，让他来这上班，我还能让他拉着一起上下班。”那人说：“我问一下看看，”英子谢过那人匆匆回了生产车间。一会儿那人就打电话过来说：“主管答应了，让你老公这就来报道。”英子赶紧给老公打电话说：“你快来总装部报道。”老公痛快地答应了。大约半小时以后，英子看到老公来到了车间，就招呼他去办公室找主管。办好涂装部转总装部手续，主管吩咐老公下午先拖一下车间的地，明天上线干活。英子看到老公拿了拖把放在屁股后面拉着拖，不像干活的样子，非常生气，跑过去说他。走到跟前，就闻到一股酒味，原来他又喝酒了。主管这时走过来问英子：“这是你对象？”英子说：“嗯，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喝了一点酒。”主管说：“我早就看出来，你回工位干活，我说说他。”英子答应着离开了。然后看到主管走后，老公干活像点样子了。

第二天，老公便在底盘一班上班了，他也很卖力地干活，英子在底盘二班一抬头就能看到老公，她很开心。很多人都说：“有时候坏事变好事，这话也是真的不假。”

以后的日子里，老公开车拉着英子一起上下班，中午一起食堂吃饭，互相鼓励好好工作。这是英子一开始来公司就盼望的生活，如今实现了。两口子都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努力打拼着。

（五）

也许连老板都没有想到，春节过后，电动车销量一直很好。这样淡季也不就像淡季了。

于是又加大产量，厂里又要招兵买马。涂装车间又开始大量招人，总装车间也人手不够了。涂装车间的主管想让老公等几人再调回涂装部，没有一人愿意回去，当时下放他们伤了他们的心。

几次5s评比活动，英子都得了奖。一次老公跟她同台得奖。很多时候奖品都是热水瓶了，毛毯了。这次大部分得奖的都是年龄捎大一点的人，竟然发了MP3，惹得很多人都哈哈大笑。其实他们不知道，英子也喜欢听歌，在家里也喜欢哼上几句。只是现在上班时间紧，没功夫听罢了。

英子的生产线上招来了一名新员工张恒，个头挺高大，只是背稍微有点坨，干活很麻利，学活也快，很能吃苦。无伦谁都能说得上话，又会来事。一个多月下来，这条线上的活，他基本都学会了。原来他去日本打过工，挣了不少钱，本还想去的，只是年限已到，已不允许他再去了。他很快就成了线上的多能工，哪里缺人他哪里补。

还有一个姓吴的小伙子，也是英子老家附近的，二十五六岁了，人很老实，干活也不错。又很会过日子，说话有点口吃，同事们买了零食下班时候分着吃，他偶尔也接别人的东西，只是没见他买过分过。有时候英子去上厕所，让他帮忙顶一下活，嘴里又总是支支吾吾地答应的不痛快，一点也不豪爽，人倒也没什么坏心眼。

一次，英子跟女同事说起他，说这样的孩子过日子好，有机会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吧。恰巧同事有个朋友在加油站工作，人其朴素。发来照片让吴过眼，吴说：“还可以，只是自己结巴，怕见了面人家会嫌弃。”英子说：“你去见见面试试，不试怎么知道呢？”她嘱咐他到了家，让他买点糖啥的。又让张恒说和他。线上的人都知道他小气，一毛不拔的人。张恒笑着说他，买点东西，花点钱去见见，俗话说：“成不成三两瓶”嘛。吴脸上红红的，也一直没去。

过了一段时间，吴跟英子说：“我爷跟我说了，不行找个带小孩的女人也好。”英子不知说他啥好，随说道：“现在都自由恋爱了，你不自己争取，啥时候才能找到女朋友？有些事得靠自己努力争取。“这事以后，有好几个小伙子要求英子给他们介绍对象。英子仿佛成了一个媒婆，哈哈。

质检班里一个小伙子于，专科毕业，也跟英子是老乡，细高挑的个头，皮肤白净，行为举止温文尔雅。经常跟英子聊天，原来他也快三十岁了。家里穷没钱买楼。

生产线上来了一个女工，临朐县的，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个头也挺高的，性格很直爽。来了没几天，就跟英子聊，为了男友来到了昌乐，谁知人家早已移情别恋了。她扬言找个人结婚，不再谈恋爱了，太伤人。

英子偷偷地跟于讲了此事，让他得机会去追。于很开心，俩人挺有眼缘。很快就看到他俩经常一起结伴而行，英子很欣慰。

大约有半年的时光，一天于跟英子说：“俩人散了，她说她娘觉得她年龄大了，得找一个有楼的快结婚才是。”英子说：“你就不会让家里人先跟亲戚朋友借借交个首付？”他摇摇头走开了，可怜的孩子。

没多久，那女的跟涂装部的一个班长结婚了，人家有楼有车，小伙子长得也不错。

车间里很多三十左右的小伙子都没有女友，有的有楼有车，也没女朋友，线上三三两两的女工，很多都是结了婚的，偶尔几个女孩，都成了抢手货。英子时常瞎操心，这世界是怎么了，女孩都去了哪里？

（六）

英子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儿子小的时候老盼着他快快长大。怎奈长大了有长大的苦恼。虽然儿子考的是一本大学，但不是儿子理想中的学校，而且女友考去了北京，她态度渐渐变得冷淡。儿子心情总是很低落。英子打电话劝儿子，任何事情不能勉强，也许人家不好意思说分手，不行就你提，好聚好散。儿子倒也听话，立马提出来分了。连她的微信跟QQ都删掉了，也许那女孩也觉得有些许不舍，又差同学问儿子为什么做的这么绝。假期里，儿子请她看了一场电影，俩人才说好和平分了手，儿子却总是走不出来。

英子常常看到儿子眉头紧锁的样子，没有一点开心的滋味，她很难过。又总是视频劝儿子好好学习，继续努力，如果想上理想的学校，再努力考研。儿子说：”他一直都在努力，晚上经常学到12点多。英子又担心儿子的身体，自己经常偷偷地被窝里抹眼泪。也经常失眠。

白天上班活很累，英子感觉身体吃不消了，胃也难受，心脏也慌慌的，趁着歇班的日子，自己上医院想做个心电图看看。

大厅里排号等待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英子，”英子抬头又看到了初恋的他。他看上去老了好多，领英子到心电图室，找人先做了心电图。只是多少有点问题，并没什么大碍。大夫给开了药。俩人啦了几句家常理短，然后，互相加了微信。

以后的日子里，偶尔俩人聊聊天，英子开始觉得挺好的，心情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多少年了，夫妻之间已只是打伙过日子，感情很浅淡。跟那人聊聊天，感觉生活似乎也有了温暖的味道。

渐渐地，英子发现自己上班的时候在想他，下了班的时候在想他，跟老公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在想他，他在她的生活里如影随行。英子心底里很矛盾，又有些自责，感觉自己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可又摆脱不了，复杂的情绪难以自制。

一天傍晚，英子刚刚下了班，工位的卫生还没打扫干净，就觉得喉咙里一股血腥味，不受控制地往上翻，英子拿卫生纸接了。妈呀，一口鲜红鲜红的血液，英子吓坏了。心里想，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回家路上，英子跟老公说了此事。老公只当英子是累的，劝英子歇班休息几天。只有英子自己明白为了什么。

第二天，英子没去上班。跟那人聊天说：“自己感觉到很累，越聊越累。过去这么多年了，都有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聊了吧。那人劝英子干点轻松的活，好好注意身体。英子答应着，拉黑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英子还是走不出来。又挂念儿子，又有点想他。心情一直很烦躁。好在再没吐过血。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日子又回复了平静。虽然有时候还会想起他，心没那么痛了，也想开了。过去的终归已过去，还是不联系的好。人有时候得认命，珍惜眼前的一切，努力打拼，做人就得有责任心，经营好家庭才是头等大事。

坎坎坷坷的人生路，生活已把英子打磨成了成熟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七）

转眼英子两口子来城里打工已将近一年了，新买的房子一直没装修好，就一直住在哥哥给娘买的新房子里。英子娘还是喜欢住农村平房里，所以英子没来这几年，房子一直是空置着。这是个高档小区，住在里面的大多是做买卖的老板啥的，有钱人居多。像英子两口子开着电动轿车，穿着工作制服早出晚归的人真的不多。住的时间久了，小区物业人员也混熟了，大多数人都很有礼貌以诚相待。甚至有人夸英子两口子能吃苦受累，尽管是工作时间长累一些，挣钱还可以。英子自己知道，没什么文化，不好好铺下身子打工还能干什么呢？公司效益又好，工资发放也及时，所以他们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一个看大门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的，人长的很帅气。每次看到英子两口子总是爱打不理的。脸上表情就是很轻蔑的样子。年轻人心高气傲，英子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不打理他便是了。

一天英子夫妻俩下了班回家，正好是这小伙子值班，他拿着手机打电话，就是不给开小区门。英子老公火了，打开车窗玻璃冲他打喊：“快开门，他看都不看他，继续打电话。”其实他手中拿的东西一摁就可以了，他就是故意使坏。英子下了车，开口骂他：”你牛什么牛，打电话就不能给我们开门了，你不是就干这个的。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他轻蔑地冲英子喊：“嚷嚷什么，没教养的人。”英子气大了骂他：“是啊，我们是没什么文化，你也稀松平常吧，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条看门狗吗，你神气什么，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呢。”那人脸刷地就红了，想凑前打人。英子气氛地说：“你这工作是干到头了，你动我一下试试。”这时，物业经理正好走了过来，训斥了那人，英子便没再说什么，老公把车开进了小区。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小伙子看到英子俩人脸上表情总是冷冷的，也再没难为过英子他们。英子俩人也不惜搭理他。

一次，英子出门去超市买菜，那小伙子笑眯眯地说：“要出去啊，”英子只好笑答：“出去买点菜。”后来的日子里，小伙子见到英子俩人，脸上老带着甜甜的笑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英子两口子也微笑着跟他相处，看来他是成长了，思想进步了。

（八）

星转斗移，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七八月份，也就是公司进入旺季生产的季节了。公司早早地就社招了一批人，从潍坊科技学院招了一批实习生，临沂煤炭学院招了一批实习生。线上人员满满的了。

老职工们又要带徒弟了。让他们掌握好装配技术，很快就分白班和夜班了。一个男生跟英子学习，他人很勤快，学的也很快，嘴巴也甜，师傅师傅地叫着，英子也尽心尽力地教他。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便分了班。他就能顶起活来了。

英子上夜班，小徒弟上白班。12小时轮作。自然是很累的。这天公司放了假，英子收拾了一下屋子，简单做了点吃的，就跟老公躺床上休息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浑身不舒服，睡眠时间总感觉不够。睡了几个小时，就听到老公电话一直响，英子摧了几下老公，老公说：“爱谁谁，不管他，睡觉。”英子也睡意浓浓，便不再管他。

直到睡到下午两点半多，肚子饿了，便起床做好饭喊老公起来吃饭。老公才看到是三叔家弟弟打来的。随打电话问其原因。他说：“本想打电话问问在家里的话，来家里玩。没接电话就以为你们上班了，所以来咱大哥家里吃的饭。”又问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去逛公园，顺便见见面。英子说：“赶紧吃饭，吃了饭一起去吧。”其实，英子跟老公只想背大床，哪里也不想去，总觉得浑身疲惫。但与三叔家弟弟弟媳妇感情深厚，也的确很久没见他们了，去玩玩也好。老公说：“亏了没接电话，不然，上午的觉也黄了。歇班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觉。”

他们一家四口都来了，正赶上大哥家丈母娘生日，他们家来了好多好多客人，所以就招呼弟媳妇一家子在自家饭店里吃的饭，他们都回家陪岳母过生日，店里员工觉得他们是来蹭吃蹭喝的，表情冷淡，这顿饭吃的很不舒服。英子和老公心里也不是滋味，这饭应该在咱家吃才是呢，又后悔没接电话。

公园门口给侄子侄女卖了冰糖葫芦，卖了棉花糖吃着，跟弟弟弟媳妇聊着天，欣赏着公园里的美景，身上也感觉不到了疼痛，心情舒畅。玩到5点多钟，想留他们去家里吃晚饭，他们说：“还要回老家，下次再来着吧。”跟他们恋恋不舍道别。

下半个月，英子转了白班，12小时跟着生产线转悠，真的是好累好累。英子总是咬牙坚持着。早上刚开始上班时腰不得劲，手脚也疼，总是干些时候才会顺过劲来。身上才会轻松一些。

这天下了班吃了饭就八点多了，闺蜜打电话来说：“你刚知道挣钱，不想我们了。小灵在我家里呢，你来玩吧。”英子想拒绝，老公也说：“你走路都费劲了，明天还得上班，还是不要去了”英子说：“她家离的近。就在咱楼前面，我去坐坐就回。”超市里买了香蕉，去见闺蜜。见面拥抱了一下，便开始侃大山。一直聊到夜里11点才匆匆回家睡觉。总感觉身体很疲惫。

（九）

转眼实习生来车间工作已一月有余，如今大多的实习生都能顶岗独挡一面了。

这天，班长说：“英子，再给你一个实习生带带，她学了几样活都干不了，整天哭哭啼啼的。”英子说：“行吧。”随后，班长就领了一个宛若林黛玉般的小女孩过来，她皮肤细腻白皙，柳眉杏眼，大约一米五的个头。面带羞涩，娇滴滴的。她们这些实习生如果不好好实习，是拿不到毕业证的，所以必须好好干，没得选择。

英子手把手地教她，她不习惯带手套，如笋的玉手磨起了泡，手背也粗糙了。她老不说话，不伦英子怎么用心教，带她如何好，她连声师父都不叫，换车型，英子总提醒她用什么型号的零件。自己一点也不上心，看她累了，英子就让她分装一下零件，英子上线替她干。十几天下来。看她脸上有了笑容。她开始跟英子说话了。说班长曾让她干物料员。英子说：“干物料员多好，不用像跟线这么累，她说：“这么多零件，自己记不住。”英子说：“慢慢就记住了。”说话声音也是低低的，温柔可人。

班长说：“英子，你教的徒弟自己能顶岗了吧，”我说：“差不多了吧。”那你就按档泥板，让她打支架吧。说真的，英子打心底里也不愿按挡泥板，按前挡泥板的时候车子在高高的线上，须抬头才能够着按，车身上时常掉下来些细小的东西向眼里钻，很多时候会眯的眼生疼，按后档泥板时，车身从高处下来了，要半蹲着按才行。比起打支架来，这活更累多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既然班长安排了，英子也没办法，只好应允。本来按挡泥板的是左右车身各一人，怎奈那个实习生家里是做买卖的，不差钱，人也受不了这个累，整天请病假。这活只英子一人承担了下来。英子紧张地工作着，一点空闲都没有，有时候上厕所，让多能工替一下，他都跟不上线。

小女徒弟自己跟线累的也不行，好在英子的工位紧挨着她，时常提醒她按什么样的零件。下午累得不行了，就哗哗地流泪，英子看着有些心疼，也只能哄她慢慢练习就好了。

同事们看英子待她好，都说：“英子，让她给你做儿媳妇吧。”英子笑而不答。这样的个头，英子是看不上的。

按挡泥板的实习生又来了，一人一边按，就有很多空闲的时候，英子空了就帮小徒弟干一些活，减轻一下她的负累。她也从不会说一句感激的话，只是有时候笑笑。英子也不跟她计较。

一天，她母亲从家乡来看她，来到了车间里，她见了妈妈，一边干活，一边委屈地泪泪水哗哗直流。英子心想她或者跟她妈妈介绍一个下自己，或者她妈妈对英子说几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女儿小妈也不懂事，要换作英子，肯定不会这个做。英子心里有几分失落。这段时间，英子真的拿她当亲闺女对待。过后，英子也还是想开了，她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也许她什么也没跟她妈说起过。

有时英子也教她按挡泥板，有时候看她累了，英子就让她去按挡泥板，英子自己打支架。俩人干活总是会轻松一点。

大冬天了，天气越来越冷了，院子里柿树上的柿子都冻蔫了。英子和徒弟的岗位就在新车出口处，冷风呼呼的从出口刮来，好冷好冷，英子总是穿的很多，头戴棉帽子，戴了双层手套。徒弟还是光着手干活，手都起了冻疮。她下身只穿一条裤子，秋裤都没穿，袜子很浅，露着脚脖子，冻得通红通红的。英子说：“买条保暖裤穿多好，”徒弟说：“我腿粗，穿了不好看，”妈呀，就她那腿还粗，体重还不到90斤重。

一天上夜班，徒弟又一边干活一边哭了起来，英子问他怎么了，她说来了那个，肚子很疼。英子说：“请假回宿舍吧。”她没说话，可能是不好意思开口吧，英子说：“你们是实习生，也不必这么拼，有事就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她边流泪边说：“我也想给家里多挣点钱。”英子眼眶瞬间也湿润了起来，多好的孩子啊。英子跟班长说了实情，让她先回宿舍休息了一晚上。

年轻人嘛，总是记性好，手脚麻利，两个月下来，徒弟线上的活干得得心应手了。脸上笑容也灿烂了，空了也试着学这学那的活了。那时候她们一月下来，也能挣五千多块钱，有时候歇班，同学们一起去城里买衣服和化妆品。下了班，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浑身充满了朝气。英子看着她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心里默默感叹，年轻真好啊！

（十）

跟美女小徒弟一起工作时间长了，英子慢慢发现她的男同学有几个喜欢她的。对面线上一个帅气的小伙面带笑容，时不时地向她张望。有时候她也微笑着望向他。有人说：“那男生在学校就追她，一直也没追上。”

紧挨着干活的刘斌也是她同学，人长得胖胖的，留着蘑菇头，走起路来头发披洒披洒的。他眼睛很小，笑起来像个弥勒佛，活干得也好，对人也活气，平常有个什么事求他帮忙，没有不行的。他看小徒弟的眼神，英子就知道他喜欢她。

刘斌经常去捏她一把，踢她一脚，小徒弟很烦他，有时候就打他骂他。有时候气的流泪不止，他又觉得很尴尬。

那天下了大雪，夜里非常冷，小徒弟穿的很少，冻得直打哆嗦，刘斌脱下棉马甲给她穿，她给他扔地上，惹得同事们都偷着笑。刘斌不气不火，依旧穷追不舍。

还有一个晚来的日照那边的一个实习生，人长得就带机灵样，身体瘦小，行动敏捷，性格俏皮可爱。他是鉆车底下干控制器的。活干得特别出色，空了就喜欢学活，很短的时间学会了不少活。他跟小徒弟很谈得来，有时候看见小徒弟跟他聊天，脸上泛着红红的光蕴。

一天，那男孩回老家歇了几天班回来，在车间里缠着小徒弟就问：“我不在，你想我了吗？”小徒弟羞红了脸说：“凭什么想你。”其实那男孩也跟本没真追她的意思，对她印象不错，闹着玩而已，都是不大的孩子。

只是刘斌老对她穷追不舍。上班前早早地就把小徒弟用的十几箱零件给她放到工作台上。还时不时地惹祸她。而小徒弟总是很烦他。

下了班的时候，英子会问她，好几个小伙子追你，有没有中意的？她笑着答：“我妈说了，我才18岁，年龄太小，将来走上社会，有的是好机会。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答应谁。”英子对徒弟有了新的认识，别看她话不多，心眼还不少。

潍坊学院的实习生要返校了，车间里又来了一批实习生。小徒弟也当了师傅，跟她学徒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个子男孩。人长得挺帅，能说会道，幽默风趣。他声声地叫着小徒弟师傅师傅，而她总是羞羞地说：“不要叫我师傅。”话还是很少。那男孩问他什么车用什么零件她也不说话，他只好问英子，同事们就取笑他，让他叫英子师傅的师傅。时间长了，那男孩学会了活，他俩人打支架，男孩总是哄着小徒弟，仿佛他是她师傅。时间长了。俩人熟了，也经常说笑打闹。英子看到小徒弟脸上笑容多了。

按档泥板的活，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个用手的活，如果不戴手套。手指很容易磨破，就是戴了手套，经不住天天摁，手指也会很痛。所以大多时候还是英子一人顶岗，冬季里天气冷，车卖的很快，所以老加产量，生产线快了又快。英子的确干得很累。小徒弟看不下去，很多时候空了就来帮忙，他的同学们刚来的时候。英子也帮过不少，空了也来帮英子。有的没干过这活的，空了也来学着干。夹在这些小年轻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尽管是累了些，英子还是很开心的，跟年轻的孩子们在一起，也少了一些对在外上大学的儿子的牵念。英子尽职尽责地干着手头的工作，内心是冲实的。

（十一）

呼呼的北风吹着，雪后的天气格外寒冷，车间顶端有几个出风口，偶尔几朵雪花滑落，头顶上也是寒气逼人。这时候的夜班更是难熬。

生产线紧张地转动着，工人们冒着严寒一刻也不得闲。也有个别的同事有怨言，低声埋怨：“这生产线转的实在是太快了，累死人。”

英子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很多事情不拘小节。所以班上一些细微的小事她也无从察觉。

这段时间以来，副班长李老撺掇实习生们罢工。说你们去哪里实习不好，这地方太坑人了。有几个人被他说动了心，打算辞职不干了。

这天，副班长跟英子说：“你有厨师证，到伙房干点多好，受这累干啥？”我说：“我不喜欢伙房里面的氛围。娘们唧唧喳喳地为一点小事互相拧巴，没意思。”

后来很多日子里，副班长不是请假就是继续撺掇别人辞职。英子耳朵里也有所耳闻，副班长跟班长闹矛盾了，想把班里搞乱，好让主管把班长拿下来，换自己顶上去。

英子偷偷地跟实习生们说：“不要听他撺掇，你们已熟练了此活，再坚持干一段时间就实习完了，不要轻易换地方。副班长在利用你们。”实习生们很多早已心中有数，连连点头。”秦班长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味地领导班里人好好干活。

副班长意图最终并没有实现，他又拿辞职要挟主管，本来生产线上人手就紧张，一个萝卜一个坑。缺了一个人有时候就会影响运转，这生产线是连贯性的，一个地方有误，全线受影响。主管只好从别的班里叫了两人来支援。最后生产部长也知道了此事，早会时候直接说话了：“任何人不要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即使你干得再出色，都是你分内之事，不要觉得这职位非你不可。你走了，照样会有人比你干的更出色。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我离开了公司，也一样什么都不是。”

副班长的辞职报告交上以后，没人挽留，很快他就离职了，本来谈着一个质检部的女朋友，也随之渐渐疏远了他。英子心里说：“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英子下班回家，路上碰到了副班长，脸晒的黑黑的，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工作。英子没有细问，只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在一个人的品位和内涵中，我们可以发现某些预示着他的未来的东西。他做事的风格，他对工作的投入程度，他的言行举止－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他会拥有什么样的未来。

狄更斯这样说过：“如果你只是一个负责冲洗甲板的工人，那也得好好干，就像海神随时在背后监督着你一样。”

一个人无论是干什么，都得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好好做事的前提是，先学会做人。有时候耍小聪明，玩诡计，往往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