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老庄
文/温小牛
我去老庄,老庄的山依然慈祥而安泰地环抱着老庄。摘一枝山花,捧一抔黄土,是那样地沁人心肺。
我去老庄,老庄的河依然舒畅而平静地环绕着老庄。掬一捧清水,抓一把青泥,是那样地浸人骨髓。
我去老庄,老庄的树依然枝繁而叶茂地荫护着老庄。绕一圈树干,抚一股老根,是那样地地令人心驰。
谁家墙头,伸出一枝红杏,开得那般眼熟。花在湛蓝的天空,随着白云摇曳。
谁家门口,笼着一束春梅,开得那样亲热,瓣在半开的柴门,随着轻风舞步。
谁家的大红公鸡,立在一堆厚实的柴禾上引颈歌唱。
谁家的小黑猫眯,扑在一架繁盛的葡萄上嬉闹玩耍。
看着亲切的老庄,吮吸亲切的山风,我的心在急促地震颤。一群在场院围着碌碡玩耍的孩童,他们看我诧异,不认得我。但我分明看到了我的幼年老庄。我也不认得他们。我问你大是谁?可他们连大是什么都听不明白。其实,他们的父辈我也不认识。但我的直觉能从每个孩童的脸庞上扫描出是哪家的根苗,谁人的后代。
我在巷道转游,已很少听到骡马的叫声和牛羊的铃铛声。我也没有看到担水,或挑土,以及在路上拾柴拾粪的庄农人。我心仪的老庄,一半多人已搬到新的地方,一半多的房院已破烂不堪,一片衰败的景象。但往日的模样还是清晰可辨的。
我在巷道口看见一位上步履蹒跚、腰蜷背驼的老汉,张口乡音太感人。从堆满沧桑岁月的脸上,好一阵才认出老人是谁。但在我的脑海中,他还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他可是个精明一世的庄稼汉。好在他的老伴仍然健在,儿女们出嫁的出嫁,成家的成家,打工的打工,身边有孙儿和孙女们相陪。时至暮年,依旧是往日的生活,养几只鸡,喂一头猪,猫在炕头取暖,狗在院中游荡,烧炕做饭的炊烟味,吆鸡喊狗的乡音味,让我真回到了我的老庄。
我在路旁边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衣着过时的老太。她拄着拐杖,背了一背篼烧炕的柴草,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缓。两眼相看,目视良久,她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她。记想中的她不是悍妇,但绝不是善女,一天从早到晚总是风风火火,干着累活,骂着街道。如今,她是苍老了,老得像棵树根,一张掉了门牙的利嘴,当年的音高还在,只是慢了节奏,少了底气。她的老伴,大略早她十多年而逝,撇下了她。儿们也都各开门户另搭锅,奔着自已的光阴。眼前的老人,使我亲近了我的老庄。
我在草垛边看到一位面容呆滞、抱头沉思的老者。那时,他 偎缩在草垛晒暖,像一个老碌碡。看到我时,他的身子僵硬地拾了几拾,才猫起腰,探起身,靠在草垛上。他和我对话,目光浑浊,神情沮窘。我与他年纪相当,我以为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我们都是老人了。我只能从眼前的他,这位老人,回想当年的我和他,回到当年的老庄。
但许多的老人都已被深埋黄土。从上庄到下庄,屈指算来,这些年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死去了一层。诚然,总是老人居多,他们带去了我的记忆,甚至把大半个鲜活灵动的老庄带走了。我到几个为数不多的老人跟前,没有听到当年 爽朗的笑声,只看到了一座座被岁月琢蚀的雕像。
老庄很空旷。我在欣喜之后,寂寞地顺着山风被吹着上了树梢,飘到了草垛上,架在了屋脊上。我无法抑止,跌到柏树丛,挂在柳树上,忽而又掉在高原边,柏树丛、柳树旁、高原上是一个一个像馒头一样的土堆。我知道,这是老人们在那个世界的院落。那是被蒿草封了顶的地方,满院落的荒草。但我不知道,老人们是否像当年一样地忙碌,是否再为生活煎熬?
物是人非,山月依旧,斗转星移,世事在变。吸一口老庄的风,我猛然清醒,眼前的老庄已不是我的老庄,我的老庄已经与即将故去和早已作古的老人一样,只能越走越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