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生活在大城市里,城市很大,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马路上车灯明晃,笛鸣四起。老鼠很享受这种生活,它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大街左边有一家面包店,右边有一家大超市,它每天都在这两家店子里窜来窜去,通过隐秘的地道爬进储存食物的仓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食物带走。这件事它做得很仔细,没人能察觉到少了一片面包或者一个西红柿。老鼠很谨慎,它的同伴大多死于捕鼠夹和老鼠药,所以它必须屏息凝神,防止哪个粗心大意的人类看见它。但它依然过得很快活,它有吃不完的食物,有一个隐秘的洞穴,偶尔还能碰上几只流浪鼠聊聊天,这样的生活十分惬意。
如果不是一场大雨堵死了从面包店到下水道的排水沟,老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大街了。平常它只在地下活动,阴暗和潮湿是它最喜欢的环境氛围。这一次雨势太猛,老鼠没来得及疏通。它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许久没见过阳光的眼睛,决定在黎明时分穿过大街,去超市采购西红柿。
这天天刚微亮,刚下过雨的空气特别清新,老鼠已经很久没闻到过了,风轻轻吹过它棕褐色的毛发,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痒痒的舒服。黎明的车子不多,也没有行人,老鼠就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这种久违的宁静祥和让它想起了小时候居住的乡下,那里的味道也是这样的温暖舒服。
这个时候,它抬起来头。没人知道一只老鼠为什么要抬头,连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个时候它就是抬起了头,望向远方,然后,它看见了竖立的钟楼。
那个大钟静静地走着,它的钟摆轻轻地摇晃,一下,两下,像是在对老鼠招手。
从来没有人对老鼠招过手,那些愚妄无知的人类也好,那些短手短脚的同类也好。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它只好向钟塔招手。它费力地举起前肢,跟着钟摆的节奏,一下,两下。在一个雨后的凌晨,天色微茫,一只老鼠站在大街上朝远方的钟楼可笑地招手,这幅场景简直怪诞至极,却有一种莫名的庄严肃穆。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老鼠才停止了招手。它依依不舍地看着依旧在向它招手的钟楼,然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头扭开,像一攸烟钻进了超市门前的水沟中。
老鼠怅然若失地在水沟中前行,它忘掉了身边污水里的恶臭和恶心的蟑螂尸体,没有理会散落的硬币和揩完鼻涕的纸巾。它满脑子里都是那座不停摆手的钟楼,那么昏暗的天色,为什么它要一个劲地朝自己招手呢?它越想越不明白脚步慢慢地停住了,慢慢地,停了下来。
它怔了一下,然后,它转过身,拔腿爬了回去。它在下水道里飞快地奔驰着,身边扬起黑乎乎的污水和油渍,它棕褐色的皮毛上沾满了污秽,垃圾迎面撞在它的脸上,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啃完的果核,发臭的香蕉皮,它都不在乎了。它像一只利箭,在弯曲的下水管道中飞行。它跑得越来越快,爪子撞击管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为英雄奏响命运的交响曲,它在飞翔,驰骋!
它气喘吁吁的从超市门前的水沟中爬了出来,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它肮脏的毛皮上。
钟楼依旧在不停地摆手。
老鼠开心地笑了,笑得跟吃了敌敌畏一样,笑得喘不过气来。它举起手向钟楼挥舞着,用力地,一下,两下。
一辆车飞驶而过,留下一滩污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