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17岁出嫁,23岁守寡,没读过书,却独自培养出了一代大师,35个博士学位的胡适。
她就是胡适的母亲,一个普通农家妇女,冯顺弟。
众所周知,胡适是一代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以倡导“白话文”,引导新文化运动闻名于世。曾任北京大学校长、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等职。其传世名作中《容忍与自由》是非常知名的一篇,而这容忍与自由的思想则与母亲的影响最分不开。
他说,“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tolerance)比自由更重要”。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胡适的母亲冯顺弟1873年出生在安徽绩溪县一个穷苦家庭。父亲叫冯金灶,是一个兼有裁缝手艺的农民。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可以重建祖屋。冯顺弟是冯家第一个孩子。“顺弟”顾名思义,是寄托一种希望。她长得并不貌美,但作为家里长女的她十分懂事,乖巧。几年后,真如父亲所愿,顺弟有了一个弟弟,但是大瓦房的心愿却由于人口的增多,经济负担更重,越来越没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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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顺弟17岁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当地十里八乡有名的士绅胡传,如今在江苏任职,生活稍安定的他正在回乡托人谋一门亲事。
胡传就是胡适的父亲,是清末的贡生,世人尊称他为“三先生”。为人正直,侠肝义胆。20岁就曾带领家人和相亲们藏进高山来躲避太平天国之乱,居险自卫;之后,后立志报效朝廷,走上仕途。后来,这位“三先生”初娶、次娶都相继离世,从此有志远游,久不续娶。
胡传托付的媒人想到了冯家的女儿顺弟,本分老实,性格温顺,就来冯家要八字。顺弟父母听罢媒人的说辞,心理并不乐意。这位“三先生”比自己都大,比女儿大三十多岁,儿女有了一大堆,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同时,也怕乡里人说闲话,说他们贪图钱财,贪图势力,卖女儿。不过,要是不给八字呢,又怕得罪了媒人和“三先生”,显得自己家清高,让“三先生”心理有了想法,自己又得罪不起。
顺弟的父母左思右想,愁肠百结。一向懂事的顺弟听说了这个事情,体谅父母的难处。得罪不起媒人和三先生,不如就答应了。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再说,给“三先生”做续弦,应该聘礼会多一些,可以帮助父亲实现重建祖屋的心愿,父母和弟弟的日子也会宽裕一些。再说,“三先生”的事迹她也是听说过的,鸦片烟馆和赌场的人都怕他,每次一听说他要回乡就都关了门,虽然“三先生”年纪大了些,但是应该是个好人。
女儿虽然愿意了,可母亲终究还是心疼女儿,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老头,抹不开提亲人的面子,勉强答应开个八字。只是,开八字的时候故意报错一天生日,又报错一个时辰。
媒人拿到庚帖非常高兴,回到上庄请人看看“三先生”和顺弟的八字。没想到,看八字的先生说:“小村乡的蒙馆先生连官本也不会查,八个字抄错了四个。”
媒人疑惑不解,刚从顺弟母亲拿到的啊,问:“您怎么知道错了?”
只见他从抽屉里寻出一张字条,“这姑娘不是隔壁灿嫂的侄女么,我大前年就讨过她的八字来,我算过的八字,三五年内不会忘的。”
八字先生排了一会儿,说到:“八字相合,金玉良缘啊。”
知道了这件事情后,顺弟的母亲内心有些失落,或许这就是女儿的命运,于是就同意了亲事。就这样,17岁的冯顺弟含泪辞别了爹娘,嫁给了比她大32岁的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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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不久,“三先生”就带顺弟返回任上去了。
胡传是极其疼爱顺弟的,常在百忙中教她认字读书。顺弟也极其懂事,没有觉得嫁给“三先生”委屈,顺从命运对自己的安排,知冷知热,体贴入微,做好️为人妻子的本份,尽可能得照顾好“三先生”的生活。
过了两年,顺弟19岁,他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嗣穈,也就是胡适。
胡适刚满三个月,“三先生”就被调往台湾任职,顺弟母子就和胡传骨肉相离。直到,一年之后才得以团聚。在这段断断续续的团聚生活里,胡传教不满三岁的儿子认方字,顺弟就在旁做助教,儿子认生字,顺弟温熟字。
这段时光应该是顺弟一生最幸福的美满的时光了。“三先生”亲手写的楷字,在三先生去世后的时光里,顺弟终身保存,时常拿出来看看,这些方块红笺上有着他们三人最美满的团圆生活的纪念,也寄托着顺弟对丈夫的思念。
之后,甲午中日战争爆发,“三先生”托人把妻儿先行送回绩溪老家。不想此一别竟成永诀,”三先生“带病在战乱中奔走忙碌,直到双脚不能动才得以离开台湾,之后死在了厦门。
那年,胡适还不满4岁,胡传的死讯传回家的时候,胡适母亲冯顺弟正坐在老屋前堂房门口的椅子上,听见读信人读到丈夫的死讯,如五雷轰顶,顺弟身子向后,连椅子倒在房门槛上,顺弟泪如雨下,大哭不止。
丈夫的去世,孩子们是可以沉湎于悲痛之中的,而顺弟却不可以。命运交给她的还有更严峻的任务。丈夫不在了,她就成了当家的主母。她必须收拾自己疲惫、破碎的心,撑着主持这个大家族的日子。她得强忍悲痛考虑葬礼在哪举行,何时举行,来宾的座次安排……以及家庭之后的日子如何过。
那年,冯顺弟才23岁。
胡适在《四十自述》里曾这般回忆母亲: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
顺弟要当好这个价并不容易,且不说,她自己没读过书,家里孩子们都比她文化水平高。更况且,她自己是个后母,有几个孩子与她年纪都差不多,甚至比她还大。大女儿却比她大七岁,大儿子比她大两岁,双胞胎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只比她小四岁。
这个家怎么当呢?大家服气不服气?听从不听从顺弟的管理?怎么能协调好这一家老小的关系?并不懂账务的顺弟如果接管家里的大小开支的账目,掌管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呢?丈夫没了,天也塌了。可这就是23岁的冯顺弟所面临的生活。这也是命运,对于顺弟的再一次考验。
顺弟没有退缩,而是运用自己最朴素的智慧,处理和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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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的生活如何维继是冯顺弟面临的第一个问题。胡传死后,胡家尚剩下几千两的存款,虽然算不上宽裕,放在同乡的店家生息,靠着胡适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也可以勉强支撑不至于挨饿受冻。
然而,大儿子从小便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便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便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便拿出押。胡适父亲在世时,就曾几次要拿剑砍他。
顺弟管不了他,便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想借此对大儿子进行约束。但他总不够用,到处赊欠烟债赌债。
每年除夕,便有一大群讨债的人,每人挑着一盏灯笼,坐到胡适家的大厅上不走。大儿子知道有人会来讨债,便早早的躲出去了,剩下顺弟一个人处理这棘手的情况。
顺弟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进进出出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将近半夜,快要“封门”的时候,顺弟才从后门出去,请一位本家的邻居过来,给每一位债主发一点钱。有些人满意,不些人不满意,无论如何,这些讨债的基本上一个个都会提着灯笼离开。一会儿,大儿子就敲门回来了。
顺弟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说:“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作为一个主母如何能让家庭和睦,各自相安无事,处理好与这些继子女的关系,是冯顺弟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说:“我母亲最大的禀赋就是容忍。”
这倒是跟中国史书记载九世同堂的张公仪的故事很类似。一次,皇帝垂询张公仪,问他家以什么道理能九世同居而不分离拆散。那位老人家因过于衰迈,难以口述,请准用笔写出回答。他就写了一百个“忍”字。
除了大儿子,顺弟与两位儿媳的关系,也并不那么容易。
大儿媳最无能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儿媳能干,但是气量窄小。他们之间也常常闹意见,但是,因为顺弟的和气榜样,并没有公开相互打骂,撕破脸皮。 这两个儿媳妇,闹气的时候,就是耷拉着脸,彼此不说话,给人脸色看。他们跟顺弟她们闹气时也是一样。
胡适在《四十自述》里回忆:
“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两个儿媳妇后来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顺弟只装做不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出门,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儿媳妇吵一句嘴。
每个儿媳妇一生气,往往得十天半个月,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顺弟只忍耐着,到实在忍不下去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就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谁也不骂,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苦命,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会哭出声来。
这时候,闹气的那个儿媳妇的房门就开了,走进厨房。不多一会,便会捧着一杯热茶,朝着顺弟这屋过来。劝顺弟别哭了。顺弟慢慢我母亲慢慢停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儿媳妇站着劝一会,才退出去。
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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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弟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
胡适的五叔是个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胡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顺弟耳朵里,她气得大哭一场,请了几位本家来,把胡适五叔喊来,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那个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即使是胡适,触犯了顺弟的原则,她也是决不轻饶的。有一个初秋的夜晚,胡适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碰巧胡适姨妈在胡适家住,她怕胡适冷,便拿了件小衫出来叫他穿上。胡适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胡适随口答道:"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意即老子已经死了或不在身边。有可能来源于胡适的两个嫂子说的风凉话。)
刚好,胡适说这话的时候,被正从家里走出来了的顺弟听到了。当时,顺弟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晚上,夜深人静之后,她便重重责罚了胡适一顿,让胡适跪下。顺弟气得坐着发抖,不许胡适上床睡觉。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
胡适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一年多的眼病。治来治去、总治不好。
顺弟心里又后悔又着急,听说眼病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胡适叫醒,真用舌头舔他的眼睛。
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说,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二零两三个月)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知名的学者、哲学家、散文家张中行回忆说:
“在当时的北京大学,交游之广,朋友之多,胡适是第一位。是天性使然还是有所为而然,这要留给历史学家兼心理学家去研究;专从现象方面说,大家都觉得,他最和易近人。即使是学生,去找他,他也是口称某先生,满面堆笑,如果是到他的私宅,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过时不走,他也绝不会下逐客令。”
胡适温和的品格想必与母亲当年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知名文学家梁实秋也有类似的评述:
胡先生,和其他的伟大人物一样,平易近人。“温而厉”是最好的形容。我从未见过他大发雷霆或盛气凌人。他对待年轻、属下、仆人,永远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就是在遭到挫折侮辱的时候,他也不失其常。“其心休休然,其如有容。”
温和又十分有原则,这又何尝不是顺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