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景帝后元五月,河南发生大地震。据史书记载,地震持续了二十几日,百姓屋舍毁坏殆尽。
祸不单行,是年秋天,中原地区又发生旱灾,旱灾引发蝗灾。田间庄稼先是大面积旱死,继而铺天盖地的蝗虫飞来,把地表吃的寸草不留。
灾区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为了活命,把野菜绿草树皮树叶等能吃的东西,吃的精光,大量饥民开始逃难。
朝廷诏令各地紧急救灾,并从江南富庶之地调拨粮食物资救援。但官员腐败无为,拖沓敷衍,南北路途遥遥,交通受限,加之饥民数量庞大,致救灾进展缓慢。大量灾民饿死于家,倒毙于野,哀鸿遍地,千里绝户。
更严重的问题是灾民死后无人掩埋,暴露于野的尸体形成瘟疫,而侥幸活命的灾民又迅速将瘟疫传带至灾区周边。
卜家之灾祸就是在此背景下发生的。
深秋的一个夜里,村里的犬狂吠不止。次日醒来,村人便看到房前屋后衣衫褴褛和衣而卧的几十个逃难灾民。
汉初信奉黄老,但也尊儒,仁义礼智信已深入人心。尤其中原之地,民风纯朴善良。见得耆老妇幼形容枯槁,哀哀待毙,村人赶紧告知里魁。里魁是村里的当家人,闻讯即组织庄里得力人手,寻来大家富户,生火造饭,救济灾民。
卜翁自不能落后。闻得讯息,便急急喊了大生小青,磨了粮食,善待灾民。待得灾民吃罢饭,里魁便叫了各大家富户,分配灾民留宿安置。
卜翁收留的是一对老夫妇和一双孙女。卜翁看的耆老幼女体弱,便搬妻儿到厢房,腾出正房给祖孙。又拾掇自己和妻儿的衣物,交予老幼换洗,自己和卜式及大生搬至柴房凑合。一切安排停当,便煮了水带了卜式与祖孙搭话。祖孙对卜翁自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
卜式随范先生学了礼纪纲常,对家翁的善举,看在眼里,暗暗赞叹仰慕。待卜翁和耆老问话,他自拉了两个幼女找小青玩耍。
据耆老言,其家在河南灵宝,种田为生,下有两儿三女,俱已婚嫁。不料天降横灾,两儿命丧地震之中,三女音讯全无。只留得一双幼孙,一路乞讨,吃草根树皮,打得田鼠野狸,风餐野宿,方才活命至此。说至老来丧子,及至一路所见白骨蔽野,妻离子散,耆老落下泪来,卜翁亦唏嘘叹息,好生安慰老人一番。
安置好老人和幼女。卜翁心里有忧,寻了里魁,说得民间大灾后的瘟疫传言。里魁亦沉吟半响,自派了人安顿各收留灾民的大家富户察看情形,嘱咐各家多采集药草。
两日无事。
第三日早,卜翁和大生带了干粮早早赶着羊群上山。时日已是深秋,眼光及处,千山万壑黄叶似金红叶似霞,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卜翁无心看顾风景,任由羊群散开去逐草。和大生两人持了锄,挽了绳索,下到坡半谷底采集草药。至太阳西斜,两人收了羊群,背着采来的草药回家。
当日晚饭罢,卜翁和大生在柴房择拣白日采来的草药。一双幼女跑来哭喊:“伯伯快来,阿爷阿姆病了。”卜翁急急过来照看。但见一对耆老卧在榻上,面色潮红,浑身颤抖。一摸额头,似着火一般。卜翁心里大骇,再看耆老,面部已现黑斑,神志混乱,呀呀呓语。
卜翁呼了大生和小青,取了草药,生火熬煮。待汤水稍温,撬开耆老牙关灌喂。忙了半晌,二老症状未见好转。卜翁急打发大生寻来里魁。里魁看得急迫,呼人夜半敲开各家户门,寻了平日所采药草,连夜熬汤,灌喂收留灾民。
挨了两日,卜家收留一对耆老未得救命,苦痛呼喝死去,留得一对幼女哭的死去活来。
里魁叫来村人,把老者尸身抬至野外,架了干柴,烧为灰烬后挖深坑掩埋。
卜翁和里魁各自心情沉重,村里人心亦惊骇不已,早先传言瘟疫之厉耳熟能详,许多人家准备离开村庄,进山躲避。
卜式这几日未去学堂,和小青温言宽慰一双幼姊。看的阿翁焦虑,也自暗暗忧愁。很快,村里又有灾民发病,症状雷同,挨不了两日,便呼喝毙命。
里魁急报亭长乡里,未得回复。村里大家富户,不忍驱逐灾民,只眼睁睁待的灾祸降临,束手无策。
许多村民已开始携家带口去山里躲避。
又挨得几日,卜家不幸终究来了。
卜翁发病急剧,毫无征兆。早上和大生上山,待的午后大生背下山来,已状若疯颠,饶是卜式和阿母怎么哭喊,也不识得人面。卜翁也是在榻上挨了两日,便苦叫呼喝而断气。
里魁终得亭里讯息。留了灾民在村里,其他村人,带了部分粮秣家畜进山躲避。
匆匆安顿了阿翁的后事,未及丧父悲痛,卜式便随阿母和大生小青,抱了仲弟,带了粮秣,赶着羊群进了山。两个收留幼姊,自交予里魁安置。
瘟疫猛于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