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我们认识吗?

第一天

我把手机丢了,就在我被一个什么“城市读书笔记活动”采访过后。当时我和两个人貌似记者的人聊了几句,也许他们只是活动的组织者,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需不需要记者这样一个职业。他们拿着古老的巨大摄像机行为做作得像拍电影一样。一个胖子,一个戴着可爱的卡通头套的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卡通人物,我也无从知晓,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卡通迷。他们问我为什么逛书店,我说喜欢被书环抱的感觉,看着那些也许与内容毫不相干的书名,想象它们的内心到底如何。他们问我买了什么书?我说一本诗集。他们问是谁写的?我说不知道,应该是一个20世纪初的诗人,我对他并不了解,但他那种半文半白有些蹒跚学步的语言吸引着我,充满了意外,充满了探寻。他们问那我为什么要买一个不认识的作家的作品。我说就好像是我们相遇一样,让世界有些不确定性,有些意外,也许我们遇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人,也许不喜欢,但都为我们的生活增加了色彩。他们问,我多大了。我说27岁。我反问他们为什么问我年龄。他们说是问卷调查的需要一些被采访者信息,又问我是不是单身。我说这个我不能回答。他们说那就当是单身吧。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因为我这样漂亮的女孩一个人逛书店一定是单身。我说随便他们怎么猜吧。那个带着卡通头的拿话筒的人是个个子不高的瘦子,身穿着条格的体恤衫和牛仔裤,抗摄像机的是一个胖子,穿着灰色的体恤衫,整个人敦实可爱,不像瘦子给人有些奸诈感觉。胖子问我叫什么,我说这没必要吧。他说网名也可以。我警惕起来,问他们是什么媒体的。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直播平台的标签说是为那家公司工作。我说不管怎样,我要走了。他在我身后叫住我说每个被采访的人可以选一个礼物。我本不想拿但还是回去在一箱礼盒里挑了一个。我问他里边儿都是什么。那个胖子放下摄像机,帮我挑,说拆开就知道,我感到我的手肘戳到他的肚子上,软软的很舒服,便害羞地随便拿了一个逃走了。我回头告诉他说等我回家再拆,留些悬念。

我出了商场天下起雨来。我在路边拦车怎么都拦不到。我想拿出手机订车时,发现手机不见了。我努力回忆我最后一次拿出手机的时刻,那应该是我买诗集付款的时候。后来我就顺手将它和书一起放在了临时的纸袋子里。可纸袋子里只剩下那个免费的礼物和书,手机不见了。我怀疑是那两个采访的人搞得鬼,问的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返回被采访的地方,胖子瘦子还有他们的设备都不见了。我又回到书店问了店员,他们说没有人捡到手机送过来,但可以帮我去查录像,我说算了,应该在我出店门的时候还在。我又拿起纸袋子检查了下袋子底,非常牢固没有破洞。我也没去查商城的监控录像,我知道就算我查了也没用,等我报警之后小偷或是捡了手机的人一定早就走了,警察通常只是记录,他们不会因为一部手机而动用那些先进的科技去帮我查的。但我的麻烦来了,雨天我没有手机就没办法订车,我站在路边有点儿沮丧,我唯一的办法还是只有报警,但我只能回到书店去让他们帮我报警,这样又要查录像录口供,我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我老是这样不小心,而且为什么要接受什么采访,那个瘦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头上戴着卡通头套一定是为了隐藏真实的面目,根本不是装可爱什么的。祸不单行的是就在我心情很糟又进退两难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开了过去,溅起的水花把我的裙子和鞋都弄湿了。我想太好了,这个霉倒得很完美。但霉倒到头,运气来了,那个出租车中的大叔是个好人,他让车停下来,并无偿地把我送回了家。还好他不是什么坏人,没把我绑架到野外先奸后杀,我到了家后突然有点儿后怕。最为我把那个免费的礼物送给了大叔。可笑的是我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沉甸甸的,希望不是块石头,没准儿那两个小偷只是放了块石头,那样真的太丢脸了。人家帮忙我却送人家石头。我总是这么不小心,做事老是这样欠考虑。但还好有一件事我还是没那么糊涂,就是我把手机开锁的功能屏蔽了。不然我要连门锁也换掉了。天哪,还好装锁的时候我脑子是清醒的。

第二天

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后里边躺着我的手机。我看了下寄件人的信息,没有姓名,没有手机。我打电话到快递公司问,他们说现在有匿名方式寄件的业务,但他们确保被寄物品都是安全可靠的,他们有寄件人的信息,但不能告诉我,因为他们收了匿名寄件的保密费。如果我有什么特别的疑问或是该笔业务牵涉到违法行为,我可以向他们提出申请。我想了想算了,既然手机回来了,而且大概是捡到的人并不想要什么回报,所以就挂了电话。但我又觉得不太对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我赶快查看了我的银行账户,钱都在。前一天我虽然丢了手机,但我其实并不是很紧张,因为我确信现在的手机加密程序是非常安全的,就像手机广告宣传的那样。我已经冻结了我的银行账户,也在网上挂失了手机,本来想一早就去电信服务商那里去买新的手机的,但它竟然就这样自己跑回来了。而且一切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它回来的方式。我上网取消了挂失状态,拿起手机,它自动识别出我的脸咻地一下解锁了。我粗略查了一下手机里的软件,没发现异常,但我还是不放心。我去了手机医院,让他们帮我检测了一下,果然没问题,没有病毒,没木马,没有被破解。我开始怀疑是我认识的人在和我开玩笑了。我刚搬到这里没多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知道我的地址,其实知道的只有铃铛一个人,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或者是房产中介的那个销售?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当我签完合同后,他提出要请我一起吃饭,我当时完全没有心情拒绝了他。难道他跟踪我并偷了我的手机再寄回给我?想让我借此来感谢他吗?不管是谁,我觉得这个人一定会自己冒出来先找我的。就这样一直到睡前我都在等他或她的信息,但是没有。铃铛中间发了一次消息给我,问我怎么样,我向她说了手机失而复得的事。她说怪不得昨天我都没理她,我说她怎么都不担心我,我不理她她竟然就放弃了找我。她说她相信我有足够的生存能力。我说她真的是高估了我了。后来她猜是不是“那个人”来找我了,悄悄地找到了我的住处。我说这不太和逻辑,我和他已经结束了,再说他来了也进不来,楼下有锁。铃铛说正是他知道我不愿见他才这样。我说怎样?偷我的手机,再还给我,这是什么意思。铃铛回答不出来。我说算了,我不想费我的脑力去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事情了。而且她的异想天开可以暂时收敛一下了。

第三天

我收到一个陌生人的信息,但又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因为他已经在我的好友列表里了。他就凭空地冒出来说好久不见,问我还好吗?我说不好不坏,但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他了。他让我猜他是谁,我说猜不出来,也不想猜。他发了一张我高中时候的集体照,说给我些提示。我挨个看着那些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毫无头绪。我在高中时绝对是个乖乖女,不太善于交际,也许正是因为当时太压抑,现在才会变得叛逆吧。我说我猜他可能是个男的。他说我猜对了,这样范围就缩小到只有20个人以内了。我说他怎么突然想起我了?我完全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了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们是同学的话我应该记得。他说只是他突然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就想找我了。我说难道我是他的梦中情人?他说是的,一直都是。我说天啊,我竟然不知道我在高中的时候还是别人的暗恋对象。他说我其实在高中的时候挺受男孩子喜欢的,只是人太冷,他们都不敢接近。我说我不信,他们的大众情人是铃铛,而我永远是铃铛的小跟班。他说铃铛漂亮是漂亮只是没什么脑子,话太多。他更喜欢安静一些的女孩。我告诉他其实我现在一点也不安静。他说那是因为我在掩饰自己本性。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吧。我又问他到底是谁。他还是不说,他说宁肯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忘记过去。我说为什么要忘记,过去都已经被刻在时间里了,想忘也忘不掉。他说他突然有点事要处理,晚点再找我。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铃铛,让铃铛帮我分析下这个神秘男子是谁。铃铛立刻告诉我那是个骗子,当然应该是一个比较有耐性又无聊的骗子吧。我说不太像啊。铃铛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向我借钱,或是拉我去投资什么项目,或是买什么期货保险之类的,这种人她见得多了。我问那她有没有上过当。她说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上这种低级骗术的当。我可以想象她当时一定是翻着白眼在说这些话。我说我倒是想看看这些骗子的骗术有多拙劣。她问我是不是闲得太无聊,连骗子都不放过了。我说是。她说我应该去工作。我说我想再休息一阵子。她说这样对我的康复没有好处。我说我还没做好康复的准备。

挂了电话,我打开那张高中相片,一个个的看过去,我猜他如果真的是我的同学的话,应该当时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不太起眼,不会是个胖子,因为我不喜欢胖子,所以胖子也最好不要喜欢我。我试着为他们都填上名字,但我失败了,除了几个比较学习特别好和篮球打得好的以外,我不记得大部分人的名字。我当时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各种小说中的人物,现实看上去对我都太幼稚。铃铛说我一定是有恋父情结,我不否认她的说法,不然我不会喜欢上一个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又有家事且大我十岁的人。我表面强硬,但其实是喜欢被人宠爱的小女孩。

神秘同学晚上又发来条消息,只说了晚安两个字。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四天

神秘同学发了一条信息说早安。我问他是不是要去上班,他说没有,他现在在休假中。我问他如果不休假是做什么的。他说他是个程序员。我问他都写些什么程序。他说是人工智能相关的,比如自动驾驶什么的。我说我对此一点都不懂,只觉得很厉害。因为最近我们城内的所有出租车都变成了无人驾驶的,所以才有点了解。他说是啊,所以他放假了。因为所有程序都开发完了,现在只是维护,不需要这么多的人。我说昨天好像有报道说司机们在罢工,而且毁了很多车。他隔了很久回说是的,他也听同事说了,但他在休假,所以他们也没有调他回去。他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什么也没做在专心的和他聊天。他问我为什么不上班?我说我也在休假。他问我如果不休假我是做什么的?我笑说他在学我。他追问那到底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做广告的。他问在哪家公司。我随便说了一个还比较知名的跨国公司的名字。他说他知道,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听说过这家公司。我问他在哪家大学上学。他说了一个有名的美国大学。我惊讶那是个非常不错的学校。他说是的,他当时也是费了很大劲儿才进去的 ,而且他家庭条件也不是非常好,所以留学时一直省吃俭用。我问他为什么不考虑留在美国工作。他说他还是舍不得母亲。我说可以把母亲接过去啊。他说没我想的那么容易,而且母亲也不希望离开家乡。

后来我们的聊天被铃铛的电话打断了。铃铛说“那个人”在找我,我说为什么?铃铛说她怎么知道。我问铃铛他说了些什么。铃铛说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能联系上我。但她没有透露我的联系方式。我说她做得对,我告诉她我真的是想和他断绝关系了。我要脱离原来的生活,她一定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她说她明白,但很担心我的状态,我这样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不是个办法。我说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段时间,把这些原来纠缠不清的事情都彻底地丢开,所以才屏蔽了他的消息和电话。她问我那个骗子是不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我说相反,倒是越说越像个真人。她问那有线索知道是谁吗?我说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说话不像一个骗子的常规套路。她说也许骗子也在进步。我笑说可能吧。她叫我自己小心点。我说我知道,我准备和他视频看看他到底是谁?她说这个方法好。我问她我们班当时出国留学的男生有哪几个?她说她不记得了,好像有3、4个的样子。我说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她说等她回家做做功课,又叫我不要急着视频了,她想自己把他找出来。

吃过晚饭,我拿出一本诗集读了几首,觉得无法集中精力。想知道神秘同学正在做什么。又想到“那个人”为什么要找我,我其实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我还是喜欢他,但我也无法接受我自己变得卑微。我可以和家里人断绝关系,那是我的独立宣言,可我不能丢掉我自己的人格。我没法向别人乞讨他对我施舍他的爱。我放下书,阻止自己再自圆其说下去了。我不能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我问神秘同学能不能视频。他说可以,但现在不行,他在处理一些事情。我说他不是在休假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说他和他一个要好的朋友正在吵架。我说好吧,能吵架千万不要动手。他发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一天剩下的时间都窝在沙发上吃薯片,边发呆边看电影,电影的内容都不重要,只是占据着我的视觉神经。神秘同学很晚的时候又发来消息说,已经吵完了,可能要绝交了。我说我已经准备睡觉了。又问他那个朋友是不是我们的同学。他说不是。我和他说了晚安。他也说晚安。我拿出那张同学照片再次一个个看过去。

第五天

铃铛发来一张她标记过的高中毕业照,上边有4个男生的头像圈了圆圈还标记了名字。她说这4个男生是当时出国留学的。我说我知道那个方脸的是班长,头发有点卷卷的。她说对,现在还能联系的上,在国外定居了。我说那就不是他。她问我觉得是谁。我说我感觉是萧杰,戴眼镜的哪个。她说她觉得应该是那个个子小小的。我说那个小个子我记得当时大家都管他叫猴子。她说对,人也是古灵精怪的,应该是他。我说感觉不太像。她说我是在看脸说话,为什么不选那个叫张斌的胖子?我说对啊,因为我确实不喜欢胖子。她说一定是猴子毫无疑问,只有他这种人才会玩什么“你猜我是谁”的无聊把戏。我说那她知道他们都读的什么大学和专业吗?她说不知道,不过她可以去继续打听,不是问题。我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动了胎气。她说她已经在家里呆得无聊透顶,但婆婆严格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我说那是自然,她是全家重点保护动物。她说他们还不是把她当作了繁衍后代的机器,等她生完孩子,说不定一脚把她踢开了。我说我不同意她的说法,踢开这种事应该会等到小孩断奶后才会发生,不过也可能他们会马上让她繁殖第二胎,所以会一直对她好下去,不要太悲观。她说还是饶了她吧,她可不想再生了,一个就够了。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她婆婆来搞突击检查了,她必须挂了,他们现在严格限制她对电子设备使用的时间。

神秘同学接受了我的视频邀请,但我没看到戴眼镜的萧杰,也不是胖子张斌,也不是猴子。我问他是谁?他还是让我猜,我生气说我不想猜了,他根本不是我的同学,为什么骗我。他说他是,只不过有些缩水了而已。我又拿出那张照片来对比,不确定的问难道是胖子张斌。他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我问他难道真的是张斌?他说是,他减肥了,而且整了牙齿。我说天啊,我简直无法相信。绝不是减肥,这简直是整容了。他说那倒没有,只是减肥。我问他现在在哪里?他说在他租的一间公寓,他回国后没有住家里,其实他甚至和他母亲隐瞒了他已经回国的事实。我问为什么?他说他其实没有完成学业,中途退学了,所以就回国找了工作。但母亲一直希望他能留在美国,他确实不想让她伤心。我说那你就不想见她吗?他说他们可以视频,所以和在美国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延迟更低些,他苦笑。我说其实他有了正常稳定的工作完全可以高诉他母亲的。他说慢慢来吧。我问他为什么中途退学了。他说因为伟大的人都是中途退学的,然后列举了一串辍学的名人。我说好吧,但我不信那是他的真正原因。他说其实在国外的日子特别的孤单,虽然他英语很好,但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同宿舍的一个阿根廷留学生算是哥们。但那人成绩非常不好,为了帮他通过考试,他冒险替他作弊,但不幸被学校抓住了。他就这样被退学了,当时他的论文已经接近尾声,但也只能放弃了。我说他真傻。他说其实我不知道,孤独有的时候可以战胜一切。我说是吧,孤独让人有的时候都开始怀疑爱只是对孤独的恐惧。后来对面传来敲门声,他说可能是他那个绝交的朋友,就挂断了通话。

第六天

铃铛说“那个人”又找她问我的联系方式了,而且看似很焦虑。我说别管他,既然已经断了,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铃铛猜他是不是和家里坦白了,或是想通了,想要和我在一起了?我说我们一起那么久他都没想通,现在我走了却突然想通了?我绝对不信。铃铛说或许他在失去了之后才觉得什么是最应该珍惜的呢。我说那也没用,我给过他机会了。我也曾经想就这样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但那都过去了。我真的要摆脱之前的一切,我要变回我自己。我不是古代的贤妻良母。说了这个我又觉得自己可笑,什么贤妻啊,我在古代只能算个姨太太吧,不姨太太都不是,我只是老爷在外边偷偷找的一个情人。他也不是什么老爷,我也没花过他的钱。我把自己说得委屈了。我把眼泪硬生生地咽下去。铃铛说算了,别想他了。换了个话题问我神秘同学。我让她猜。她说听我的口气是知道了。我说你猜啊。她说一定是猴子。我说错。她说那是萧杰,我说也不是。她惊讶地问难道是胖子。我说是的,而且现在变得很帅很瘦了。她说不可能,让我发照片给她看看。我说等我下次要了给她看。她问我张斌的昵称是什么,我告诉她,她查了一下不在她的联系人里。她让我还是保持警惕,别被帅哥迷昏了头。我说放心,我没那么迷糊。她说她一定要把他的历史挖一挖。我和她讲了张斌之前说的话。她说听着还像是那么回事。

很晚张斌才发了一个消息说,他今天很累,因为那个朋友的事。我问他是否挽回了即将丢失的友谊。他说失败了。但他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也有难处。我让他早点休息。他说好的。然后发了一首诗给我。我问他谁写的,他说他写给我的,我惊讶问他不是一个理科生吗?怎么会写诗?他说他曾经送过我一本诗集,难道我不记得了吗?我说不记得,什么时候。他说就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说完全没有印象啊。他发了一个哭的表情给我。我问他那本诗集是他写的吗?他说是。我说好像没脸见他了,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第七天

我回家了,我是说回了父母家,我对他们说我只是回来找一些东西,很快就走。我知道他们想问我是不是过得好?但他们忍住了什么都没问。我在一堆旧书里翻到一些高中留下来的试卷,有些数学卷子我只答了30几分,我还找到了当时的一些成绩单,我找到张斌的名字,他语文成绩很好,但其他的成绩都很差。我最后翻到了他说的那本诗集,手写的,最后一页有他的名字,和一些高三的练习册放在一起。那些练习册我都没做过,还是新的。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张斌,又发了一张给铃铛,还有成绩单也给她看了。铃铛发了视频邀请给我,我接了。她说事情好像严重了。我看到她一脸严肃,我问怎么了?她说张斌死了。我没听懂。她说张斌早在一年前就死了。我说开什么玩笑,难道我昨天遇到的是鬼魂。而且我相信关于这本诗集的事情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因为就算我自己都忘记了。她问什么诗集。我说是毕业时张斌送我的诗集,但被我压在练习册里,而且忘得一干二净。她说不管诗集是不是真的,但张斌确实已经死了。她给我看她在电脑上查到的张斌出事的新闻。我看到照片上的人的眼睛被打了马赛克,但其他地方确实都像减肥后的张斌,名字Bean Zhang,在一次校园枪击事件中身亡。我问会不会搞错了。因为看名字也许不是他。铃铛说她找到了张斌妈妈的电话但还没打,她不敢打,可是她觉得她的判断没错。因为猴子他们几个也听说了类似的传闻,虽然谁也没有去确认过。我说这样我不敢回去自己住了。她建议我搬回家里。我说我刚刚跟爸妈说了我拿了东西就走的。她说这时候还在乎什么面子,然后告诉我她马上要去医院做孕检,让我别犯傻,就先住在家里。

我在那本书里找到了张斌昨天发给我的诗。诗的下角还画着一只枫叶。我记得当年我有一个笔名叫枫,或许他也知道吧。想到这我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我打开电脑,上网查了当年枪击事件的新闻。越看越觉得铃铛说得对。我拍了一张网页新闻给“张斌”,他没有任何的回答。

我数着窗外芭蕉树叶子上的破洞,我看到“那个人”在哪里,他竟然来了我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气。我和妈妈说那个一直纠缠我的人就在外边,让爸爸去把他赶走。

我不知道,爸爸和他说了什么。因为我从小区的后门溜走了。我在购物袋里装了几件衣服,把诗集也夹在中间,然后扣了一顶宽檐的帽子就离开了父母家。我瞥见父亲在和他理论着什么,但我脚步丝毫没有停留,直接钻进树丛逃了出来。

“张斌”还是没有回我的消息。我一进屋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又把电视也打开,然后给铃铛发消息说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看到他在我爸妈家的楼下。铃铛问要不要她来陪我,我硬着头皮说不用。我告诉她“张斌”消失了。她说肯定是有人在做恶作剧,不行就报警吧。我说似乎没什么理由报警,没有人骗我的钱,也没有人威胁我。她又和我视频聊了一会,等她老公回来才挂了。

第八天

铃铛按门铃时我还在床上发呆,前一天睡得太晚,一夜睡了醒,醒了睡,中间迷迷糊糊地把电视关了。我在摄像头里看到铃铛一脸惊慌,问她怎么了,同时开了楼下的大门。

我把房门门开了,自己去洗漱。听见脚步声,我让她自己先坐下,说我马上就来。等我出来时,看到“那个人”和铃铛站在客厅。

“你来做什么?”

“我要问你想做什么。”他的语气比我还不客气。

“莫名其妙,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请你离开。”

“问题没解决我不能离开。”

“什么问题?我躲着你还不行吗,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彻底的没关系了。”我拉了椅子给铃铛坐下。

“对,躲起来敲诈我,对吗?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么卑鄙的人。我真的完全看错了人了。我一直认为我看人的眼光很准。”

“是吗?认准了我要永远活在你的影子里,一辈子做你的地下情人,甘愿为你堕胎吗?等你玩够了被无情地抛弃。”

“放屁,你简直是污蔑,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错了,我爱错人了,我眼瞎了,我就该受惩罚。所以我认了,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他摆出他典型对事物厌恶的表情。

“你所谓的爱就是不愿付出,不愿牺牲,自私。”

“是,我是无法离开我的家庭,不能放弃我的事业,但那有错吗?我有孩子妻子,你和我在一起时,这一切你都清楚,你不要以为就只有你在付出,你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吗?狗屁,我为什么还要争执这些,你就是个骗子,还恬不知耻地和我谈什么爱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不爱你怎么会和你在一起那么久。”铃铛也有些激动。

“那都是她的诡计,我们都被她骗了,那都是她敲诈我的借口,为我设下的圈套。”

“你才是胡说,我和她是十多年的朋友,她是什么人我完全了解,她已经为你付出的够多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铃铛流下泪来。

“我们不要和他吵了,”我对铃铛说,“好了,没意思,你现在给我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问题没解决我不能走。”

我推他,他反手把我推倒在床上。

我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被他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摔在墙上。我看到他太阳血的血管似乎要爆裂开来。铃铛的手机也被他抢过去摔碎了。我尖叫着一头撞向他,但他的身体如钢铁一般,从前那个我爱的人变成了一个失控的机器,冰冷坚硬,手如同两把钳子卡住我的喉咙。铃铛试图去拉他的胳膊,被他反手一拳打倒。

我看到铃铛捂着肚子卷曲在地上,我本应该听见她的呻吟,但我什么也没听见,整个世界都被静音了。我看不到他的脸,我的头被紧紧压在床上,头发盖住我半张脸,我似乎是另一个人凌空看着我自己,我有点想我的父母,想应该做些让他们高兴的事,但看似没有这样机会了。这似乎是一个梦魇,我总是梦到的那个我跌倒在雪地中,四处洁白,我呼吸的也是洁白纯净的雪,它们在肺中开始时舒畅清凉,很快就变得冰冷,然后你无法分辨极度的寒冷和灼烧有什么分别,我想呼喊,我用我最大气力呼喊,可是没有一丝声响,我筋疲力竭了,任由白色把我掩埋。在我完全沉入雾中的一刻,我看到我自己的脸孔又从白色中浮现出来,她手中挥舞着一只消防灭火器。

我的脸被“那个人”撕裂了,掉在地上,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洞,两个黑色的洞。而我变成一个丑陋的人,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最丑陋的面孔。我想那也许是我本来的样子,也许就是我的灵魂,我有着一个丑陋的灵魂,我只是也被我的面具所蒙蔽了。

现在

刘晓冒和胖子当天用假的摄像机扫描了我的脸,后又偷了我的手机。他们打印了我的面具成功骗过手机的识别系统。

据刘晓冒说,他第一眼就觉得我是张斌暗恋的人。他和张斌当时在国外几乎是相依为命的状态,张斌的事他无所不知,那本诗集的事。他说张斌是个非常腼腆的人,很怕和陌生人讲话,张斌高考落榜后,家里人花了很多钱才把他送出国来,还学了这个专业他根本不喜欢的专业。刘晓冒说他们一起做的研究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在做,张斌几乎只是负责后勤。他说张斌有时会觉得留学很不值,他其实可以在国内去做收银员什么的,他认为逃到国外是更加丢脸的事。刘晓冒无法确定是他躲到了张斌身后,还是张斌替他挡住了子弹。他说他当时只觉得血是热的。那件事后,刘晓冒退学了,他觉得张斌的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他不是躲在那里,而是去救他,可能张斌不会死。他说死的人应该是他,他这样一个丑陋的人应该为自己心爱的人献出生命,也许那样他还会有价值一些。而现在他觉得他有些价值了,因为他让我知道了,曾经有一个男孩那样真心的爱过我。那样一个男孩又可以毫无畏惧地为他的朋友献出生命。他说张斌是个值得他爱的人,但他却没有资格这样做,他太丑陋,丑陋得不应该爱别人,也不应该生活在人群里。

当天胖子备份了我所有的资料,然后到快递公司把手机寄还给我,这是为了稳住我,他们通常的套路。他们又在聊天记录里发现姜传是我的情人,而且我们正在分手的边缘(其实我们已经分手),就发邮件以我的名义敲诈他。姜传先是付了钱给他们。但胖子还不甘心,又再次以我的名义敲诈姜传。刘晓冒和胖子发生的分歧,他想让胖子住手,他和胖子解释了张斌的事,要求胖子放过我,胖子不为所动。刘晓冒说他不怪胖子,因为胖子是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

后来姜传应该是被“我”激怒了,他说过他不会抛弃他的家庭。我其实不管他是为了他的社会地位,还是他的事业,还是他的家庭,他对于我来说只是恋人。我相信他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他没那么傻,即使他杀了我(加上无辜的铃铛),他也无法逃脱。我想他还是爱我的,我了解爱破灭时的感受。他这几乎是玉石俱焚。

刘晓冒当天发现姜传的回信里要求与我当面对峙,就一直守在我家楼下,他看到姜传和铃铛上了楼。他用我的假面具骗开了楼下的大门的自动识别装置。好在铃铛故意没有锁上我的房门,她应该是冥冥之中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铃铛很好,生了个女儿。姜传很好,悄悄回家去了。刘晓冒很好,见到了母亲。我也很好,找到了工作。唯一不好的是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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