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生起,一直到六岁,我几乎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六岁后我和爸妈、弟弟住在一起。妈嫁得很近,我家离外婆家只有几百米远。外婆,是对我影响很深的人。
外婆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记事后,我去村里的小伙伴家玩耍,都能听见老一辈的爷爷伯伯、奶奶姑婆们夸外婆能干、心善。她总是替别人着想,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的都是家里的这些人。在我约莫六岁时,外婆家来了一位陌生的叔叔——一位外地来的锁匠,说是走家串户给人修锁的,因为生意惨淡,好几天没吃饭了。外婆二话没说,就到厨房去给他弄吃的。待那位锁匠吃饱喝足,外婆要他那晚就在家里落脚,第二天再出去谋营生。他很感激,谢过了外婆,再把东西搬到了偏房。我心里有些害怕,没跟那位陌生的叔叔说话。外婆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小脑袋:“不怕,没事!”后来,那位叔叔把外婆家里里外外的锁都整结实了。
以前的人家,挨家串户惯了,很少把门锁得结结实实。白天外公、外婆都要去地里干活儿,我少不经事,自然会跟着去。就在那天,那位修锁的叔叔吃过早饭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把外婆藏在箱子里的生活费偷了,那个时候,那是一大家子的生活费呀!从地里回来后,外婆发现了钱不见踪影,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个陌生的锁匠。外公是稍后知道的,他把外婆骂了一顿,暴跳如雷。外婆哭得很伤心,之后她平静地对身边的我说:“没事,没事!”
那几天,外婆也不太开心,但从不在我面前表露。最终,那个锁匠被抓了,被大队的人绑在了村口的大树上。当时,他不止偷了外婆家的钱,还偷了其他家的吃的、身上用的,怒不可揭的当事人们把锁匠打得浑身都是伤。外婆被通知到村口大树那儿结合,我挤在人群里。我亲眼看到外婆过去帮他擦伤口,跟他说:“把钱还给我家就好,你年轻,要做点正经的事!”外婆没有半分斥责,更没有伤他。我看到了那个锁匠掉眼泪,低头等发落。
在外婆的央求下,大队的人没有再打他,并且给他松了绑。钱和其他的吃穿用品都逐一领回。躲在人群中的我,看到了锁匠给外婆下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外婆扶起他,从那些被偷的钱里拿出来几张,塞到他手里——“做点正经事!”说完,外婆寻着我,离开了那里。我分明听到了身后不绝于耳的啜泣声……
我读四年级时,在外婆家再次见到了那位鞋匠叔叔,不过身边多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带了很多东西来看外婆,一家人都给外婆磕了头。外婆还是不急不慢地对他说:“没事,没事!有正经事做就好!”我当时已经懂事了不少,感动得泪眼朦胧。
外婆是一个对别人大方、对自己很抠的人。在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她检查出患了肝癌,并且是晚期。当时我已知“生”和“死”这两个字。但并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楚。每当病发时,外婆总是痛得满头大汗。医生说,活不过三个月。她把家里的人打理地妥妥贴贴,不管子女怎么劝,她都说,不要浪费钱,把好的都留给需要的孩子们。后来,脖子一处又查出有严重的骨质增生。她在自己精神好的时候,偷偷地去买膏药贴。其实,夜里,她经常疼得睡不着。我有了很多情感,我也掉了很多眼泪。一放学回来,我就帮外婆捏一捏,陪她聊天。有天中午,我从学校回来吃午饭,吃完后,我去看了外婆,她精神格外好,还给了我一根香蕉,对我说:“下午放学你要陪我说话!”瞧着外婆的精神头好了很多,我以为她的病要好转了。我满心欢喜地朝她点头,妈让我赶紧去上学,家里她看着外婆。我小跑着去了学校,心里很激动,我的眼睛里全是细碎的泪花。
那天下午上完第一节课,一位别班的同学到教室唤我出去,说校门口舅母找我。我心里虽有些犯嘀咕,但还是一刻不耽误地向校门口跑去。我分明看到舅母在抹眼泪!“怎么啦,舅妈?您说,我听着。”舅母支支吾吾地回答:“明啊,你以后再没有外婆了!”当时不懂天塌的感觉,只知道我的头一阵眩晕,眼泪止不住往外冒。天呐,中午回家到见到舅母那刻,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强忍着泪水跑到办公室向班主任告了假,跟着舅母狂奔回家。那一路,我的脸上仿佛灌满了铅,头有千斤重,一直都不敢相信。后来从舅母和妈那里知道,外婆在我没去学校多久就说要躺一会儿,躺下后,就疼得不行。她请吃了医生给开的安眠药,央求着。后来,她的手动了动,嘴也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要交代的,但却什么都没有再留下了……
我看到了外婆的遗体,触摸着,感受着她的体温,从还有一丝余温到浑身冰凉。第一次感受着亲人离世的悲恸与煎熬。我的眼泪都哭干了,也不得不残忍地相信:再善良的人都会经历死亡。
时光荏苒,外婆离开我们已然数十载。往日有关她的记忆,历历在目。那些亲切的话语,犹在耳畔,历久弥新。但愿尘世中的我们都是懂得感恩惜福之人——珍惜亲人,感恩拥有,无愧于心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