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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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生活在城市里,胡同巷弄构成了我的生活版图,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渗入血液幻化为胳膊上青蓝色的血管,我想再听听胡同里声声叫卖,再看看斑驳墙壁欲脱落的墙皮,再摸摸墙角里暗生的青苔,我想在纸上将旧城厢复活,在牵牵绕绕的辗转回忆中让声色光影渐次弥漫开来。

   出生在大杂院是一种幸运,因为你可以体验各种不同的人生,它不同于楼房封闭的鸽子窝结构,胡同巷弄间邻里不存芥蒂,以一种我家大门常打开的胸怀演绎着各自人生。胡同里没有秘密,它从不顾及隐私、个性,但你能说这种生活样态不道德?在我看来它自有藏污纳垢般包容宽厚,胡同里一幢幢巴掌大的小房子静静横陈在那里,一砖一瓦告诉你,千百年来千万人的生活都是那个样子,太阳底下永远无甚新鲜之事。

   走在胡同里,你可以看到荫凉下闲聊的老太太,从她手里拨弄着的蔬菜想象她家饭桌的菜品,许是孙子孙女要来吧,看盆子里活蹦乱跳的砖红色的虾还有婆婆眼角边满满的笑意就可以略知一二。还有正在打扫门庭的阿姨,袖子挽起来露出小麦色的手臂,在时光的打磨中褪去了少女的白嫩,只见她一边打扫一边朝屋里吵嚷几句,从临街的窗子里可以看到埋头做功课的孩子,想必刚刚挨过一顿胖揍?这会儿老实得紧,一声不吭地聆听母亲训示。路灯下厮杀正烈的棋局,三五个膀爷聚屏住呼吸盯着楚汉双方的一举一动,有了绝妙的棋路,只见那大叔身体前倾、凝住眉头、振喝一声“将!”,将棋子狠狠砸在对方棋子之上,随后长舒一口气,把压力一股脑扔给对手。

 因为这家长里短的细碎人生,我总爱在胡同巷弄里走来走去,我醉心于这质朴逼真的烟火气,渐渐触摸到凡俗生活的底子。

  胡同里有蜂窝煤,有冬储大白菜,有晾衣绳上大胆昭彰粉红香暖的内衣裤,也有暗地里捕风捉影的八卦传言,有夏日一场大雨后丛生的碧绿青苔,也有冬日里烟囱口漏下的结成冰坨子的烟油。胡同的生活是泥沙俱下的,美好与粗鄙相互映衬,早早让我看到生活本来的面目,并试图接受它。

   胡同和大杂院给我带来的第一个困惑是,为什么同样的院子有的房屋宽敞豁亮,而我的家却只有十平米,每天要忍受进门就上床的尴尬?这也许是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不平等,第一次滋生出的攀比心,还有第一次无可奈何的失落。院子里小姐妹的家永远是豪华明亮,即便在今天看来也只是普通的三间房的串连,但在小时候的我,却是一道长久跨越不出去的鸿沟。她的电子琴可以用琴架支起来放在客厅一角,我的电子琴却只能练过以后就装进琴带插到家具缝隙中去。她可以邀请院子里的小姐妹到家中聚餐玩闹,而我组织起来的小party永远只能在院子空地上举行。

   诸如此类的芝麻小事爬满了幼时记忆,但值得庆幸的是遗传自父母的豁达性格让我渐渐对此不以为然。这错落有致的排排房屋,仿佛亘古未变,年年岁岁花相似,只是住在房子里的人不同罢了。

   命运让我和爸妈住在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快乐有时,悲伤有时,每一天的时光都扎扎实实被印刻和铭记。记得外面呼啸着北风,小房子里炉火正旺,爸爸要烤板栗,一颗颗栗子在炉盘上崩裂炸开,无需爸爸递给蜷缩在棉被里的我,板栗自己劈劈啪啪跳到床上,弄得一家人哭笑不得。记得闷热的夏夜,妈妈把被单和凉席铺在地上,我和妈妈席地而睡,忽然觉得小小的屋子空间被扩展开来,早上醒来已是下了小雨,懒懒的倦意掺杂着湿漉漉的空气,那种微妙的感觉无法忘记。记得阳光下空气里漂浮的微尘,记得木窗格子里爬进的圆月,记得清早胡同里一声声的叫卖,记得街口爆米花炸开一瞬的惊魂。

   我在这曲曲折折的巷弄里生活了十六年,有的人则是一生。外婆去世前几天,嘴里反复念叨着“回家,回家”,甚至在昏迷之际说出住了60多年的胡同门牌,让一家人不禁黯然。妈妈总爱提起以前邻居的种种旧事,“还是那时候热闹,有人气儿”。即便是我,也总爱陷在回忆里,想念那些生命中出现的过客,想知道而今他们是否依然安好。

   总忘不了搬进新房的那天,放学回家我依然循了原路回到胡同里的大杂院,“丫头,你家已经搬走啦!”邻居奶奶善意的提醒没有令我有丝毫的驻足,我怎能让她看到眼中汹涌着的泪水?打开已经搬空的家门,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望着儿时涂画在墙壁上的印记,这十平米的房间瞬间变得好大好空旷,我蹲坐在房子的中心,失声痛哭。无法割舍掉已经缠绕进骨血的过往种种,无法和一路走来形成今天的我的一切握手道别,新生活快捷方便大势所趋,我却总是不合时宜地忘不掉旧时阡陌里的凡俗人生。

   这是我的来路,是我之所以为我的证明,没有留下丝毫影相的生活过的胡同巷弄,我要一次次用文字让你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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