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祝福语,从“快乐”变成“安康”,具体嚆矢于何时何人,恐怕均已不可考证,能肯定的是流行也就最近几年。然此论渊源虽不流长,理由却很冠冕:如伍子胥、屈原等人都在此日溺毙,如五月五日在古代是恶月恶日等等,所以古人都不说端午快乐云云。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所以就算很快有专家出来辟谣,引用了很多古人的文牍或者诗句,证明古人过端午也是很高兴的,也会说端午快乐,不过显然作用很有限。一个成功的谣言,定是三分真话,七分渲染,而大众之所以乐于接受和传播这些谣言,就是因为想要分辨哪三分是真话,哪七分是渲染,成本太高。所以,送祝福的人无论信不信这一说法,一般都会选择送“安康”,这样大概率不会出事儿,毕竟即使碰到杠精如我,也总不至于在收到“安康”后回微信跟人家辩上一通,可送“快乐”就危险的多,万一碰到笃信这个谣言的人,没准就在人家心里结了个疙瘩,祝福成了添堵,得不偿失。所以,送“快乐”的几近绝迹,送“安康”的浩如烟海。作为例证,我本人收到的节日祝福,几年前还是以“快乐”为主,渐渐兼而有之,到今年,则“安康”满屏,“快乐”不见。
中国自古有两句话被老百姓奉为圭臬,其一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二为“小心无大事”,这两句话反映出我们民族一个很重要的精神特质,可能也是这些谣言得以传播及巩固的心理基础吧。推而广之,没准儿现在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的民俗,都符合这个形成过程。比如过年贴春联、放鞭炮、给压岁钱,中秋吃月饼,女士来亲戚多喝红糖水,生完小孩要坐月子等等,大家认为天经地义的一些事,说不定都只是发端于当年一个不经意的或者是带着善意的谣言。
“安康”和“快乐”的争论,看上去有些无聊。祝福总是没错的,“安康”也好,“快乐”也罢,都是值得追求的幸福状态。中国人对幸福的要求其实很低,汪曾祺在《八月骄阳》里借一个老北京的口说,只要店里还卖棒子面儿,这日子就能过下去。现在的年轻人没经历过物资短缺的年代,可能完全不知道,在四十多年前,即使首都北京,老百姓的口粮也是玉米面等粗粮为主,就这还不够吃,所以棒子面儿成了那时老百姓幸福的底线。现在全球经济因为疫情而衰退,乌克兰这种农业出口大国又在打仗,已经有很多国家爆发粮食危机。虽然这些黑天鹅事件大概率不可能影响到已经赢麻了的中国,但还是那句话,小心无大事,万一哪一天又来一次粮食短缺,又把老百姓的底线打回原形,也没准儿会有人出来考证粽子其实应该用棒子面儿做才正宗,也没准大家就都接受并习以为常了。
到那个时候,也许有人会怀念起从前曾经参与“快乐”和“安康”这种无聊争论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