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决定从翔的住所里搬出来。"
" 我在当年餐馆老板和老板娘的帮助下,在上海的郊外找到了一个简单的阁楼住了下来。原本以为翔会惦记自己的亲生骨肉而跟我保持联系,却不曾想,在我抱着孩子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拦我,在我离开以后,他很快地搬了家,换了电话,就像一个逃避着自己错误的孩子。"
"我挣扎着照顾襁褓中的儿子,囊中的积蓄也日渐空憋。打不通他的电话,我也曾经去公司找过他。同事们告诉我说,他已经出国了。"
"就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乡下的姐姐也离了婚,带着7岁的女儿来上海找我。"
" 姐姐的到来,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碳。我们一起蜗居在我租的那间不到12平方米的小阁楼里,白天姐姐出去做工(她找到了一份在建筑工地食堂里做饭的工作),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照顾尚未出月子的我和婴儿。"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我决定给孩子断奶,出去重新找工作来减轻生活压力,于是在超市里做起了收银员。为了照顾婴儿和她的女儿,姐姐辞去了工地的工作,晚上等我下班以后,她就会出门去我从前的餐馆里帮厨赚钱。"
"我和姐姐就这样相依为命地在上海滩挣扎着。"
" 有一天,一位常来超市买东西的女人跟我搭讪了起来,并问我想不想去日本。"
" 日本?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不是想不想,而是从来没想过。"
" 我好奇的问她怎么才能去日本,她对我说,她在东京开了一间居酒屋,需要女性陪酒员,她看我长的不错,于是…"
" 我记得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拒绝她,但是转念一想,与其说在上海挣扎度日,不如找机会出国,也许能再次寻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
"于是,半年以后,我在那位女人的帮助下,办好了去日本的手续;把刚三个月大的儿子留给了姐姐,跟着这位"陌生"的女人东渡,来到了日本。"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被卖到东京新宿的一家妓院里,做了妓女。"
不知不觉中,天开始暗了下来。芸站起身走到门口拉亮了电灯,并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借着灯光我看见,芸是在试图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看了看表,拿起挂在墙上的车钥匙对我说:"我儿子该放学了,跟我去接他吧。你今晚就住在我家好了。"
四
芸8岁的儿子是一位聪明乖巧而又非常安静的孩子。放学后下了母亲的车,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关起了门。芸说孩子已经从国内过来一年多了,如今日语已经讲的很好了,就是缺少小朋友。
"他是一位孤独的孩子。由于没有在我的身边长大,对我也比较疏远。"
望着孩子的背影,芸有些愧疚地说…
我觉得芸是有意在回避着她的那段当过妓女的经历。晚饭后,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坐在茶几前沉默了许久。
其实,她所经历过的艰难是无需用语言来表述的。她只是告诉我,好在她把那时用艰难换取来的钱寄到上海,养活了自己的姐姐,侄女和被自己留在国内的儿子。
"…后来有一天,池田出现在妓院里。他是一位非常沉默的嫖客,而且对象也比较单一。在我们做过了几次性交易以后,我决定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给他。因为凭我的直觉,他应该是一位比较善良的日本老头。"
"……在听完了我的经历以后,他只是静静地对我说了一句:"'你跟我回家吧。'"
"池田是一位老单身,跟他'回家'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守着祖宗留下的土地和宅院,过着自己墨守成规的日子。"
" 为了解决我的身份问题,他娶了我,但是在娶我的时候,也非常清楚地对我说,他仍然保留去妓院嫖娼的生活方式…这也就是我虽然是他的妻子,但是单独带着儿子住在这座东厢房里的原因了。"
"婚后不久,池田发现了我有会计和理财的技能,于是开始渐渐地把他地产公司里的财务工作交给我做。"
"我就这样努力地边学日语,边为池田工作。为了奖励我,他把他在琦玉的一座出租楼房交给我管理,并把租金也给了我,作为对我的报酬。"
"我终于在2003年,有了能力把姐姐,姐姐的女儿和我的儿子接到了日本。"
" 为了给姐姐一份收入,我把池田家的一块土地平整了出来,跟姐姐一起种菜卖到当地的饭馆。我还把池田的一位朋友介绍给了姐姐,姐姐嫁给了他后,也很快拿到了日本的绿卡。"
"池田是我生命里的贵人,为了报答他的照顾,我像妻子一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是我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生活和工作的伙伴。"
" 在日本的生活稳定下来以后,我也经常回国。我在上海买了几座房子,还雇佣了一位年轻的男人帮我照顾房产。他也是我在上海的情人。"
"池田知道吗?"我听后有些诧异。
"他知道,我跟他的婚姻是无性的婚姻,他对我说,你如果想找情人,别在日本找;回到中国你想干什么都行。给我在日本留点面子…"
"这就是你经常来往于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原因吗?"
"是的"芸说,"这就是我的故事,我的生活。"
五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两个躺在黑暗的房间里沉默着。
我为芸最终找到了她在红尘中的栖身之处而感到高兴;但是,我也在想,在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会有着怎样的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呢?
在她的故事里,一位从贫穷的底层艰难地爬上来的女子,最终用金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生活在这座金字塔里的她,真能感觉到幸福吗?
我记得那个晚上我们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我在失眠中对自己的未来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在爱情和面包的平衡中,我选择找一位做"面包"的师傅,并与他一起共同在面包房里,辛苦地把面包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