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代夫的美,不只藏于阳光和沙滩,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之下,还有另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对于一个怕水的人,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对这水下的世界产生深深的迷恋。
第一次尝试浮潜是在我们搬入水屋后。
水屋,顾名思义,是建在水上的屋子。十来栋白色墙身茅草斜顶的屋子在海岸线上一字排开,颇为壮观。
进入房间,蓝色大海的景象透过巨大落地玻璃门映入眼帘。推门而出,从宽敞的木制的露台向下望去,阳光斜斜射入水面,让淡蓝色的海水更加清透,不时还能看见鱼影摇曳。
从露台直接可沿台阶下到海中,水并不深,大约到我胸口。有救身衣的保护,我带上浮潜装备,鼓起勇气将头埋入水下。
就是那最初的一眼,让我感觉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海洋,不再是我记忆中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汹涌的巨大蓝色水池,在单调的水面之下,竟有如此多绚丽的色彩。
一片石化的珊瑚林畔,盘踞着无数热带鱼,有的通体漆黑,有的通体银白,有的像一块蓝色的丝绸上点缀着紫罗兰色的锦缎,有的像神秘部族的酋长用五彩色块绘出奇异的图腾,有的在眼尾处蔓延出一道红褐的泪痕,有的脖子处环绕一圈明亮的条纹如同一条名贵的项链。在创造这些物种时,上帝似乎将他的艺术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再没人能够想象出如此多奇妙的色彩组合,也再没有人能创造出如此多绚烂多姿的图案。
除了色彩不一,这些热带鱼也身形各异,或是细长如箭,或是扁平如碟,或是长着巨大怪异的头部,或是拥有飘逸舒展的尾裙。它们有的喜欢独来独往,不与它鱼分享美味,也有一些群聚在一起,忽而向东,忽而向西。
浅海的珊瑚林,是热带鱼的乐园。除了珊瑚,一些凸起的石块,甚至在水底锈蚀的水管表面,只要能附着藻类,都能吸引大量的鱼群。
我手脚并用,身体一点点在海里划动,头一刻也不愿抬起。鱼儿从我身边游过,对我这个陌生的访客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一点也不表现出畏惧。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浅海的一条热带鱼,无忧无虑的在珊瑚中穿梭。
越是远离海岸,鱼的种类越多,体型越大,不经意间,我已经游近距离水屋十米左右的防浪堤。防浪堤是建在近岸减小海浪的设施,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每段堤坝大约十米,彼此之间间隔两米左右。这些位于水下的石块,竟也成为不少鱼群的乐园。它们在石缝间穿梭自如,我甚至用目光捕捉到一条黄黑相间的蛇鳗,可惜最终还是见尾不见首。
从两段石堤的间隔处向远处望去,几米开外就是一片深蓝,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水底珊瑚更是繁茂,鱼群也更是丰富。我鬼迷心窍一般,身体开始朝石堤外游去,幸亏刘先生扯住我的手臂,使劲将我往回拽。上岸后,我回头向防浪堤望去,就见阵阵大浪拍子石块上,发出轰轰的声响。万一真的游出防浪堤,一个大浪将我卷向深海,我那拙劣的游泳技术,怕是游不回来。一想到这,就不由一阵腿软。
原来,好奇心竟能激出人体内如此巨大的勇气,而且还是一种不要命的勇气。
出于巨大的兴趣,我们报了一个出海浮潜的项目。地点是离岛不远的一片潟湖,所为潟湖,其实也是海域的一部分,只是底部有未露出水面的珊瑚礁,因此比其它海域要浅一些。由于人迹罕至,因此海洋生物也非常丰富。
快艇在潟湖的一处抛锚,船身就如一片孤叶,在海面随波足流。我们随着当地的向导齐齐跃入水中。这里的水要比我之前浮潜的地方深得多,因穿着救身衣,我也未太紧张。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景象让我忘记了恐惧。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水族馆,水底的珊瑚要比之前见得多得多,而且还有五颜六色的活珊瑚,花姿招展地恣意飘摇。珊瑚上还附着着一些橘黄色的袋状的海鞘纲生物,其口随着水流一张一合。从珊瑚顶部向下望去,底部石化的珊瑚枝枝杈杈,构建出一个深不见底的迷宫,而无数热带鱼就在这珊瑚迷宫中进进出出,好不快活。突然,我眼前一亮,几只蓝色的海星正附在我身下的珊瑚上,似乎离我很近,我努力伸手想去触碰,奈何救身衣浮力太大,我死活都碰不着,只得懊悔地离去,目光依然留恋在那几抹蓝色的身影上。绕过一丛珊瑚,前面的人发出惊呼声,我迅速靠近一看,就见一只中等身材的海龟,悠哉游哉地从我们身前滑翔而过,似乎在检阅我们这支杂牌部队。
这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与大海是如此贴近,我看见的不再仅仅是它的外表,还深入了它的内在。
向导是马尔代夫的原住民,常年日晒让他的皮肤黑的发亮。自他跃入水中后,犹如鱼归大海,线条流畅的身姿自如地在水底下潜、上浮、翻滚、静止。渐渐地,他将我们引至珊瑚礁的边缘,我好奇地向外望去,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将我笼罩。那边缘之外的的区域突然深陷下去,深不见底,因为走势十分陡峭,海水的颜色由清澈见底的淡蓝突变为极为深邃的幽蓝。在那幽蓝之后,什么也看不见,巨大的未知背后带着神秘的吸引力,紧紧拽着我的内心向前牵引,然而身体的本能却让我预感到巨大的危机。因此,我身体定格在原地,眼睛望向远处,无名地恐惧笼罩全身。
面对未知,好奇心有之,恐惧也尾随而来。好奇心使人类不断突破创新,恐惧使人类得以安身立命。这两者的微妙平衡,确保人类社会稳定地发展。盲目地好奇是愚蠢的,比如我现在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是断然不能进一步探索深海,适当地屈服于恐惧是面对未知再次进攻的根基。
回程路上,那抹幽蓝不断盘旋在我的脑海中。幽蓝背后是什么?是更加丰富的海底世界,还是茫茫虚空。眼前的大海,再次变得陌生。面对这占据地球表面70%面积的水域,人类是多么渺小。我们多少肤浅的尝试,想要窥探它的真容,却到底还是对她一无所知。然而,无论水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如果人类不停止对她的破坏,总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不复存在。
只希望,那些浅海的热带鱼,能够永远在属于它们的海域中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