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动笔之前,脑中浮现出两句话,一句是《项脊轩志》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另一句是《将进酒》的“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句吊亡妻,一句悲高堂,读罢都是满心的凄凉。
我父母都是农村人,初中文化,我还没出生他们就进了城打工。我在城里长大,在他们的期盼下,读书,学习,进了一流的大学,然而书读的越多,和他们交流越障碍。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而他们还在十年前;他们说的“金玉良言”,我早已听的腻烦;而我所想的,他们已理解不了。
他们的世界,我小心不去触碰;我的世界,拒绝他们进来。我把自己锁进孤岛,他们在海上漂流,想要寻找一扇进去的门,我们就这么对峙着,一座孤独的岛,一叶漂泊的舟。
上周四,和同事在外吃饭,母亲来电话,挂了电话;第二天中午,还在开会,母亲来电话,挂了电话。会后打电话过去,她说:“也没什么事,昨天打电话给你没接,今天又没接,还以为你出事了。”我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她语气里的抱怨和责备,但我能说什么呢,她笨拙的接近了我的孤岛,难道我要因为他敲门太粗鲁而把她拒之门外吗。
结束的时候,她提了一个要求:每天睡觉前说晚安。我答应了,但是也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她不要回复我的信息。我认为的最好的温馨的故事就是每天跟父母道一声晚安,而如果这个时候她回一句“怎么还不睡”,一定会破坏掉这种美好,让一切都变得尴尬。父母需要关注和在乎,而我,只需要表达就行。
于是从这这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给母亲发一条微信,一般留两个字“晚安”“睡了”,发完之后,关网睡觉。突然像是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和心仪的女同学约好,每天晚上说晚安。我们都喜欢这种小暧昧,后来,女同学成了女朋友,女朋友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你也忘了你曾经满怀欣喜的和多少女孩子互道晚安,如今这些人散落在天涯,或许再也没有交集;然而有两个人,从你的出生,到他们的死亡,你们是如此紧密的联系到一起,难以分割,然而你有多少次对他们温柔以对呢?
刚上班三个月,给父亲买了一件衣服,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寄到家里的那天,母亲跟我视频,背景是父亲正在试刚到的衣服,母亲说:“东西收到了,很喜欢。”“儿子终于长大了,知道关心父母了。”说着说着,竟已哽咽,我默然,内心如狂潮汹涌。除了父母,还有谁会收到你礼物如此激动呢,而我这么多年来,在他们身上花费的也许还比不上请女孩吃一顿饭。
过了一周,母亲发来一条信息,说“我儿子真乖,要坚持啊”,我能感受到她的欣喜,大概她没想到我真的每天都记得吧。嗯,我会坚持的!
后来,我早上也会给父亲发一条早安的信息。
大部分人,一生都不知一个爱人,但是一定只有一对父母。我们在爱人身上,不吝时间、金钱和精力,所有能给的,我们都愿意给;但是对待父母,我们似乎又成了葛朗台,吝惜我们的爱和关怀,而他们,却把我们当成一生所爱。
像对待爱人一样对待父母,像爱爱人一样爱父母,你向他们走一步,他们就会把剩下的九十九步都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