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薇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是一部写实的片子。中国大陆的大多数“80后”“90后”,说起青春来,也就大学那几年的青春正宗一点。大学之前,12年教育只为了一个目的:高考。不能心有旁骛,不能谈恋爱,明明看到喜欢的男生/女生心里小鹿乱撞,也要硬生生地把情愫压下去,转移到厚厚的高考真题卷子里;老师整齐划一地说“青涩的果子是不能吃的”,多年来连修辞也不改一下。
大学过后,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从大四那年开始,残酷的就业压力如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再也无心在宿舍里煮个方便面、谈场无目的的恋爱、在草地上拨拉吉他、读点柏拉图哲学了。我们的国情是,房子很快就成为后大学时代的主题。微博上流传的一段话并不假:“中国的高房价毁灭了年轻人的爱情,也毁灭了年轻人的想象力。他们本可以吟诵诗歌,结伴旅行,开读书会。现在,年轻人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中年人,不得不为了房子精打细算。他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物质的、世故的,而不能体验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方式。”
如果青春指的是一段生理年龄上的时光,那每个人都有。但如果指的是一种朝气蓬勃、勇于尝试、有好奇心和新鲜感、敢于反叛的心态,我想我们很多人未必真的拥有青春。事实上,我们很多人的生活轨迹是“未大先衰”、“未老先衰”。为了高考,我们可以压抑爱好、全盘接受标准答案;为了赚更多钱,我们可以成为自己最痛恨的人。而这些,都很有可能是我们在15~25岁时做的事——在我们拥有最年轻的身体的时候。
青年节是我们国家的法定节日,我们对青年的定义是“14~28岁”,而联合国将“青年”的年龄界定延至了45岁。从世界人均寿命走向80岁的趋势来看,联合国的定义无疑是更为合理的。
整体观察起来,中国人对年龄,特别是女性年龄的看法,还具有一种动物性的狭隘,仿佛还停留在过了30岁就要挂掉的原始人时代。我们在年龄上的相互胁迫和自我胁迫简直就是一种“集体犯罪”。
最可怕的一种是全社会对女人的胁迫。中国男人择偶,看女人第一就是要年轻。有人发现美国人娶的中国太太多数不漂亮而且年纪偏大——40岁的中国女人在国内根本不受待见,但出了国,境遇就完全不一样。在中国征婚网站上,男人几乎一律要25岁以下的女人,而西方男人对于年纪基本不设限。西方男人并不是不知道20岁的女孩更能促进荷尔蒙的分泌,但他们对女人的欣赏超越了完全动物性的原始冲动。比起年龄来,他们更想知道一个女人爱玩什么运动,爱听什么音乐,爱读什么书籍,有过哪些生活经历,是否和自己有共同语言。
在社会观念上,连中国妇联都将28岁定义为“剩女 ”的门槛,可见女人们生活在多么危险的环境里。“女人30豆腐渣”的恐吓还无处不在,导致女人在年龄上强烈不自信。相比之下,法国女人的青春可以绵延到五六十岁,在我们这儿是老祖母级别的人,仍然可以穿得优雅美丽,谈一场浪漫的恋爱,享受男人的欣赏和赞美。
另一种非常显而易见的是长辈对年轻人的胁迫。中国的长辈大多也是一群未老先衰的人,个人生活严重匮乏,自己一辈子没啥指望,就全指望子女了。对老去的恐慌更加剧了他们对年轻人的控制。典型的中国爹妈就是,在孩子20岁前千叮嘱万叮嘱别谈恋爱,一到了大学毕业就开始安排各种相亲,各种唠叨:“年纪不小了啊,要抓紧了啊。”“你再不结婚生孩子,我就要犯病了啊。”“隔壁的小王,都当爸爸啦。”我们这儿有一大群大爷大妈,年纪大了没事做,就等着抱孙子来填充晚年,要是孩子一说“不急,还早着呢”,他们就开始追溯他们的年轻时代,“还早啊!想当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爹(妈)了呀”。他们火急火燎地提醒着你:你已经老了。哪怕你才刚毕业两年。
还有一些特别喜欢自我摧残的。穿梭在“80后”“90后”里,你会听到大量的抱怨:“我老了。”“我已经是个资深剩女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00后’都要出来混了呀,岁月不饶人哪。”我的感觉是,这群人从来就没有年轻过,接着又迅速地老去了。
我并不赞同《致青春》里的青春观。电影里,郑薇对死去的阮莞说:“阮莞,只有你的青春是不朽的。”如果青春就只是一段非常短的年龄区间,那我们所有人的青春都终将死去。相比之下,几年前的《老男孩 》对青春的致敬更有诚意。青春是热情,是好奇,是勇敢,是尝试,是不信邪,是在我们体内跳动的一颗小火苗,随时有窒息死亡的可能,它需要我们的呵护,然后可以一直燃到70岁。没错,滚石乐队的老头子在70岁还在舞台上玩摇滚,还唱着“我无法得到满足,我就是要不停去试、去试、去试……”—这应该是对“青春”的更纯正的诠释。
随着身体的新陈代谢而速朽的,只是伪青春,就和一盆塑料花没两样。真的青春,是不朽的。与其缅怀它,不如保护好它,它可以在你身上存活得更久。
没有灵魂的“灵魂伴侣”
我在一家婚恋网站工作的时候,曾经很单纯很努力地想帮助单身男女解决找对象的问题,于是我们发了一个征集函,请单身会员到公司来,聊聊他们的择偶期待和困惑,看看他们的难题究竟在哪里。
很快我们就吸引了一大批女会员过来,她们一开始比较拘谨,不过一旦聊起她们向往的爱情对象,眼睛就亮起来,你可以听到一些非常美好非常细腻非常激动人心的词汇在会议室里飘荡。而在我们的整个征集过程中,只有极个别的男人愿意和我们聊,而且用词精准、谨慎、实际。我开始意识到,爱情和婚姻是相当一部分女人的宗教。
许多女人都提到了“灵魂伴侣”,她们坚信这是她们宁缺毋滥的唯一理由。如果再细问下去,“灵魂伴侣”当然不能太丑、太矮、脸上长痘、太小气……自然,月薪八千以下的屌丝不太可能是灵魂伴侣。这个灵魂伴侣一般会有良好的修养,体贴的个性和心有灵犀的默契。最后,她们会满怀期待地说:“如果有这样的男会员一定要介绍给我啊!”我们几个年轻的女编辑都风中凌乱了:如果发现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够内部消化的!“不!”她们又坚定且不屑地说,“我并不是要你们说的那种万人迷,我要的只是在冥冥之中为我量身打造的那个人,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一个案例的类似情况在后来反复出现:某女,工作一般,一个月挣三四千,长得路人甲,谈吐也乏善可陈,她就不断地向我们描述“那个他”,就像《冰河世纪》里那只执着的松鼠描述着那颗泛着诱人光泽的松果。我听着听着就恍惚起来。如果一个勉强不会淹死的人说要去拿奥运会游泳冠军,他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但再平凡的女人,都不会认为自己的爱情梦想好笑,而且,她坚信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这就是爱情啊,能产生一切奇迹的爱情啊”。
最初几次,我们还会盲目鼓励这样的女会员:是的,你不必轻易妥协,一切皆有可能,缘分还没到。后来我不得不承认,除非她们说的那个“灵魂伴侣”完全没有“灵魂”,一切才有可能。因为她们的“爱情奇迹”包括:一个有些钱有些闲有些情趣还不能丑的男人,既不因她普通的相貌和才能而忽略她,反而因她任性的脾气而喜欢她,最后还因为她那空洞塞满幻想的大脑而对她着迷不能自拔。
她们滔滔不绝地说,她们用全身心的真诚在等待一份值得她们拥有的爱情。嗯,可以想象,那样一份爱情的出现,就像一颗又大又罕见的松果,给她们的生活带来香甜的气息和令人羡慕的装饰,一扫原有的单调、匮乏和尴尬,如果还能顺便让她们衣食无忧就更好了。她们如此真诚而迫切地等待着,甚至都感动了自己——可是她们并不着急让自己改变和提升,哪怕是一点点。
于是,我知道我那“很单纯很努力”的方向错了,要解决她们的难题,做的远远不只介绍对象和心理建设这么简单,那是电影《窈窕淑女》里示范的庞大工程。比如:逼她们对自己狠一点儿,有更体面的收入,学会挑选衣服、打理妆容,还得多和男人接触,了解男人的真实想法,认清自己的局限和需求……听到这里,她们会惊叫:天啊,爱情怎么可以这么功利!
爱情就是这么功利。不愿意相信爱情功利,常常是不满自己的处境,又缺乏动力和能力去改变,只能寄望于一生中唯一可能出现的奇迹——那个叫“爱情 ”的玩意。地球上满是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只能长出狗尾巴花,结不出松果来。哪怕一棵狗尾巴草再怎么虔诚地信仰松果,也做不到。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哪个神能做到这一点。爱情,这个全世界信徒最多的宗教,也做不到。也许有一天她们会哭着说:“爱情欺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