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有岁月可回首

1、

​十月份的时候宁嘉嘉跟着一支驴友队进了一次内蒙古的库布齐沙漠,他们一行朝沙漠中心步行了三天。漫漫黄沙,无边无际,风裹着砂砾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水异常珍贵,几乎要算计着用水量,宁嘉嘉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最后也竟然奇迹般地跟上了队伍。

​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片水源,当晚便驻扎在了那儿。然后第二天宁嘉嘉看到了日出。

​烈烈红日从大漠边际缓缓升起,晨光乍破,照亮墨蓝色的天际,有厚重的云浮在上面,被渲染成一层一层的。宁嘉嘉身上裹着披肩,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她未见过那样壮丽的日出,当即被震撼住,像是抑制不住什么似的往前踉跄了两步,有风将她的披肩吹落,露出她因为缺水而开裂的嘴唇和连续三天被风沙吹干的皮肤,而她的眼睛却依旧是亮的。

​她望着那道霞光,蓦地湿了眼眶。这是郑柯最想看的景色,他曾说过他想看一次大漠的日出,看一次大漠孤烟直的苍凉。

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她替她见到了这一切,而此时,他大概已经起床洗漱穿上西服打好领结去迎接他的新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事实上她想她是真的要跟他说再见了,只是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他不爱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依旧是舍不得的。她只有在这铺满霞光的大漠里,祝福他,幸福,美满。

2、

​宁嘉嘉在十二岁的夏天学会游泳,但只限于在浅水区狗刨,可这姑娘居然认为学会那两下狗刨就能横穿长江了,当即骄傲地跑到深水区,眼也不眨地跳了下去。

​深水区池深二米二,宁嘉嘉才一米四,她跳下去后便隐隐后悔,因为半天也没有踩到底.那一瞬间宁嘉嘉就慌乱起来,在水下那种不安感让她把刚学会的狗刨要点忘得干干净净,只顾得上胡乱挣扎。

正当宁嘉嘉吓得要死的时候,感觉到旁边有个人,立刻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那个人。被宁嘉嘉抓住的无辜路人就是郑柯,他原本是跟朋友一起来游泳的,结果玩得正嗨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他惊讶地扭头。就见宁嘉嘉溺水的模样,连忙把她抓了起来。

宁嘉嘉呛了两口水后就看见了郑柯在阳光里的样子,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眉眼透着潮湿,棱角分明,一脸痞气。他歪着嘴带着玩味儿的调侃:“哟,小丫头挺猛啊。”但抓着她的手掌却很稳。

宁嘉嘉一听他这话就憋红了脸,一面咳嗽一面反驳道:“我会游泳!”

郑柯一挑眉:“行行行,小朋友去浅水区玩儿去吧,这儿危险得很。”

瞬间宁嘉嘉自尊受挫,气鼓鼓地说:“我会!”说罢还怕郑柯不相信似的,努力展示她刚学会的狗刨,可没刨两下人却不自主地往下沉。郑柯又扶住了她,饶有兴趣地说:“得了,你这样还没学会游泳就能把自己累死。你试试腿往外蹬直,手朝外划,手收回来的时候在收腿,自己领悟一下吧。”

正说着有朋友在另一边喊郑柯,他应了一声,把宁嘉嘉送到岸边,又说:“先去浅水区练习吧,可别再一头扎进深水区了,真的挺危险。”便转身潜进水里朝朋友们游去。

宁嘉嘉坐在岸边看着郑柯游泳的优美姿势,大眼睛转了转,突然就笑了。

第二天宁嘉嘉早早地守在游泳馆里,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郑柯,她眼睛一亮,忙过去抱大腿:“叔叔叔叔,教我游泳吧。”

天地良心,那年才二十二的郑柯一听这称呼差点没厥过去,旁边的损友们全都各种嘲笑。郑柯两眼一翻:“去去去,谁是你叔啊,一边玩儿去。”

宁嘉嘉不依不挠,郑柯油盐不进,泳裤都差点被宁嘉嘉扯了也决不妥协。年少的宁嘉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倔强得像一只小兽,横冲直撞不惜伤害自己。她见郑柯依旧不答应,眼一瞪,扭头跳进了游泳池,半天也没浮起来。

郑柯嘴角抽搐,骂了句脏话,只有认命地下水把宁嘉嘉捞了上来。看着宁嘉嘉难受地咳着嗽,郑柯几乎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我说你这姑娘咋这么犟呢!这能开玩笑的吗!”

宁嘉嘉一抹脸上的水,眨了眨眼,嘴一咧:“教我游泳吧。”

郑柯彻底没脾气了,无奈的样子让宁嘉嘉有些得意洋洋。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从一开始宁嘉嘉就不管郑柯愿不愿意就硬逼他教她游泳,如同以后,她不管郑柯愿不愿意,她也硬逼他爱她。

​郑柯虽然不耐烦,却也很认真地在教宁嘉嘉,宁嘉嘉也努力,学得很快。到第三天的时候,宁嘉嘉就遇到熟人了,赵子硕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嘉哥!学的怎么样了啊?”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宁嘉嘉一记眼刀飞过去,嚷道:“你给我等着!”

​她与赵子硕打赌,她能两个礼拜学会游泳并且赢过他,所以她才会这么拼,那个时候她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郑柯在一边凉飕飕地说:“嘉哥,腿伸直。”

​那时宁嘉嘉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还没开始发育的身体似少年,一双大眼睛透出倔强的神色,横冲直撞的性格就是个活脱脱的假小子。赵子硕与她一块儿长大,从小就叫她嘉哥,按理来说她已经习惯了,可面对郑柯她不知怎么得竟然不好意思起来,却梗着脖子横了他一眼:“切。”

​在郑柯的严厉指导下,一个礼拜后宁嘉嘉居然真的赢了赵子硕。到达终点那一刻宁嘉嘉欢呼着冲上岸跳到郑柯的身上,尖叫道:“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郑柯被勒得两眼一突,忙拽下宁嘉嘉,怒道:“你这死丫头要勒死我吗!”

​被扯下来的宁嘉嘉高兴的没跟郑柯较劲儿,转身对还在目瞪口呆不能接受现实的赵子硕叉腰大笑:“怎么样!服了吧!一个礼拜的肉串别跑!”

​那个时候一切都这样单纯,宁嘉嘉还记得那日阳光灼热,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却觉得那段时光是她一生中,最纯粹的时候。

​认识郑柯后,宁嘉嘉就喜欢傍晚去他店里一块儿吃烧烤。郑柯是北方人,前些年来到这个城市在城南开了个杂货店,零食烟酒柴米油盐什么都卖,前面店铺后边睡铺,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人养活全家不饿,日子过得颇潇洒。

宁嘉嘉来了他就摆一张折叠桌在门口,买一桌子烧烤,给小鬼头拿了冰可乐,自己一罐啤酒。有风吹过,拂去一天的燥热。

每次赵子硕也会跟着来,他不怎么喜欢郑柯,老是说那家伙那家伙的,却也依旧要跟着宁嘉嘉。他总是说:“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当然要跟着你。”宁嘉嘉两眼一翻,理也不理他,

那个夏天他们就是在泳池和郑柯的店里度过的,宁嘉嘉经常吃得满脸是油,自己的可乐还没喝完就打郑柯的啤酒的主意,死活都要喝上一口,拽着郑柯不撒手。郑柯恼火,却又不敢用力推她,只有举高手,磨不过她的时候只有眼睛一瞪:“你这熊孩子怎么这么来事儿,小屁孩喝什么酒,没一点女孩子样!看你脏得!”

宁嘉嘉死皮赖脸:“就一口一口嘛!”

就这么闹着闹着,然后时光就匆匆过去了。

3、

宁嘉嘉的少年就是在郑柯那个小小的杂货店度过的,夏天两个人一人一张摇椅在屋外乘凉,有人来买东西郑柯就支宁嘉嘉去收钱。天气冷的时候,就躲在屋檐下烤红薯,烤熟了拿出来就吃,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也不怕烫。看着对方被烫到不停吹气又互相嘲笑一番。

那个时候赵子硕老嘟哝个嘴说:“嘉哥你都不跟我玩了。”显得委屈极了,宁嘉嘉想了想,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忽略了他,他们从小就一起,爬树偷枇杷,撵狗追猫,骂一起挨,打一起扛,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可是……宁嘉嘉一脸贼兮兮:“我告诉你哦,郑柯那儿零食随便吃。”

赵子硕被这没心没肺的小吃货一噎,半晌才默默的说:“……好像,无法反驳。”

时间长了,宁嘉嘉在郑柯的杂货店蹭吃蹭喝也终于良心发现了,有空就去给郑柯做免费小工,帮忙拿烟收账倒是像模像样。郑柯见她还算伶俐,也乐得轻松,随她去了。

有一天客人不多,宁嘉嘉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一面跟郑柯闲聊,一面无聊地看天花板,突然就看到天花板上有只大蜘蛛静静地趴在那儿。宁嘉嘉跳起来,也不怕,反倒殷勤拿了杀虫剂,想也没想,踩着凳子就对着一顿喷。

哪想她抬着头,杀虫剂喷上去后又直接掉进了她眼睛里。宁嘉嘉嗷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目睹整个过程的郑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等郑柯买来眼药水,宁嘉嘉早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闭着眼睛睁不开。郑柯打趣道:“别哭啊姑娘,生活这么美好,哭什么。”

宁嘉嘉边流着泪边说:“放屁,我才不会哭呢!”

她坐在凳子上仰起头,郑柯弯下腰来小心地为她点眼药水,所以她睁开眼后看到了他认真得近乎温柔的神色,她怔怔地望着他,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她脸上,他凑上来仔细观察她的眼睛。“还疼吗?”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星辰大海,将小小的她包容了进去。

只怪当时夕阳太美,宁嘉嘉看到了爱情模糊的样子。

4、

​那以后宁嘉嘉多了一点小心思,跟郑柯在一块儿时便装作一脸八卦地问:“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郑柯斜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哪儿那么多屁话。”

“说说嘛说说嘛。”宁嘉嘉笑着指了几个路过的女生,郑柯都不为所动。这时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来买口香糖,郑柯用下巴指了指:“这个就不错。”

宁嘉嘉扭过头,那女孩子站在那儿,亭亭玉立,长发及腰,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忧愁,抿嘴笑的时候却像冬日的阳光。宁嘉嘉帮忙找好零钱后,女孩子道了声谢便走了,裙摆飘扬。

宁嘉嘉愣了愣,突然有种不可触及的错觉,想跟郑柯说点什么,扭过头,却发现郑柯在摇椅上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沉思。

风将落叶吹下,带走了夏天的尾巴。

第一个发现宁嘉嘉的改变的人是赵子硕,那时她的头发已及肩,寒流也来的迅速。赵子硕帮宁嘉嘉把围巾围好,奇怪地问道:“怎么留起头发了?”

宁嘉嘉支吾道:“就……冷了,长头发暖和点呗。”

赵子硕也不深究,又问:“那周末去打球吗,你很久没跟我一块儿去打球了。”

嘉嘉摇头:“不了。”

“又去那家伙那儿?”

宁嘉嘉低头整理围巾,没有说话。忽然听到赵子硕叫她“嘉嘉”,他从未这么严肃地叫过她,从小到大他都是嬉皮笑脸地叫她嘉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长得那样高,低着头微微皱眉看她,脸上已经有少年的刚毅,他认真的说:“嘉嘉,那个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一个北方人来到这南方小城市,开个小店糊口,没亲戚没朋友的,他是为何而来?万一是在北方犯了什么事逃到这里来的呢?”

“赵子硕!”宁嘉嘉瞪着他,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子硕看着她迎着寒风大步离开的背影,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春节,宁嘉嘉在家吃完团圆饭后便用保温桶装了一碗饺子。南方人不常吃饺子,这一次是她嚷着要吃,磨着妈妈给做的。她只是想,郑柯是北方人,在北方过年必定是要有饺子的。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地上满是鞭炮的碎屑。宁嘉嘉冷得缩起脖子,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郑柯店门口,在门口唤他。郑柯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开门,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看到宁嘉嘉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宁嘉嘉献宝似的把饺子往他面前递:“吃饭了吗,我给你送饺子来了。”

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漏出来照在宁嘉嘉脸上,女孩子的脸被冻得红红的,她那样笑着,一双眼里满是期待。

郑柯南下而来,每逢过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突然就有一个傻姑娘巴巴儿地来给他送饺子。他看着她,心底某一块变得异常柔软起来。他怔怔的,半晌才笑了笑:“进来吧。”

郑柯一个人把那一大碗饺子给吃了,吃完后把店里的烟火搬了出去,两个人就在杂货店前的空地上放烟花。宁嘉嘉点了根仙女棒去戳郑柯,郑柯被追得到处躲,等她手里的烟火灭了后,郑柯立刻一把把她揪过来抱住她的头开始揉。

闹完后,郑柯点了个大礼花,两个人就那么站在屋檐下看。郑柯搓了搓手:“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宁嘉嘉笑嘻嘻地朝他摊开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郑柯想了想,真的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红包,火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歪嘴一笑:“新年快乐。”

宁嘉嘉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郑柯真的准备了红包,当即开心地跳到他背上:“谢谢谢谢!”

烟火倏然冲向夜空,在夜幕里炸开一朵绚丽的花。

新年快乐。

5、

​等到宁嘉嘉的头发齐腰的时候,中考已经结束了。那年暑假,他们班有一次毕业旅行,临出行前,宁嘉嘉都还在杂货店里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你真的不去吗?”

​郑柯叼着烟给前来买冰棒的小孩子找零钱,看也不看宁嘉嘉:“我说你这姑娘是不是傻,你们一群小屁孩出去玩我去干嘛!”

​宁嘉嘉有点索然无味:“那我也不想去了……”话音还没落赵子硕就找来了,老远就叫她:“我就说你到这儿来了,快点快点,一车人都在等你呢!”说着就提起她的背包要走,宁嘉嘉没办法只有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郑柯:“喂,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

​郑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回答:“我想去沙漠,去看日出。”

​宁嘉嘉在阳光下笑了起来:“那找机会我们一起去吧!”

​郑柯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挥手道:“快走快走,谁要带你这拖油瓶了。”

​而宁嘉嘉也不理他,边往后退边大笑道:“就这么说定啦!”

​阳光正好,宁嘉嘉追上赵子硕与他一起并肩走的背影像极了一出电影镜头,郑柯坐在摇椅上看了许久,终于悄悄地弯起了嘴角,转而又悠悠叹了口气。

​宁嘉嘉去了一个礼拜,带回来了一串佛珠,她兴冲冲的将佛珠戴在郑柯手腕上,说:“我们去到当地香火旺盛的庙里,捐助了香火钱就会送一串,说是主持开过光的。”

郑柯晃了晃手,嗤笑一声:“这种纪念品也就骗骗你这种游客。”

哪知宁嘉嘉一脸严肃:“不能亵渎,心诚则灵,这是保你平安的。”郑柯撇撇嘴,却也没摘下来。

那个夏天宁嘉嘉整日闲着没事,喊无聊,可赵子硕骑着车叫她去玩她又不愿意,最后只能陪着她去买种子和花盆。郑柯见他们俩把土洒在了门口弄得脏兮兮的,忍不住说:“又在瞎折腾什么呢。”

宁嘉嘉扭过头看着他笑:“我看你这里光秃秃的,就想种点花嘛。”

郑柯白眼一翻:“拉倒吧你,你种了下去,浇水的活还不是我的。”

宁嘉嘉嘿嘿笑,一副被你看穿的模样。却也认真,每天都按时浇水,捣鼓捣鼓,倒也抽起了小苗儿。宁嘉嘉有些得意洋洋,边浇水边说:“这些可都是我儿子了,郑柯你可得好好照料。”

郑柯拿大搪瓷杯子喝水,“你儿子干嘛我照料。”

宁嘉嘉煞有其事指指那一排小苗苗:“我是妈妈,你是爸爸呀。”

郑柯噗了一下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宁嘉嘉拿着小水壶哈哈大笑,微风拂过,青春肆意。

6、

​上高中后,宁嘉嘉的成绩走了下滑坡。她原本就不怎么爱学习,但人聪明,虽然平时对学习不怎么用心,却也勉强过关。可高中不同,各科压力压下来,宁嘉嘉就渐渐赶不上了,高一第一个学期期末考成绩一下来,简直就是一片惨淡。宁嘉嘉不怎么在意,把不及格的卷子折了纸飞机一扔,悠悠地飘到了赵子硕脚边。

​赵子硕疑惑地看了眼宁嘉嘉,捡起来拆了,看到满是红叉就蹙起了眉:“你这个学期都在做些什么。”

​正是下课时间,有女生三三两两的路过,经过赵子硕时都不住地瞄他,还小声的讨论着什么。宁嘉嘉突然发现他长高了许多,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他,她笑:“你小子,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嘛。”

​赵子硕没理会她,只是拿着她的卷子盯着她:“你这个学期到底有没有在学?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分数,一些最基础的都错了,你根本是在靠猜吧?”

​见转移话题失败,宁嘉嘉只有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物理。”

​“那其他科呢?”赵子硕走近来,伸出手,“成绩单拿过来看。”

​他一副严厉的模样,皱着眉像刚正不阿的包大人,宁嘉嘉蓦地倔脾气就上来了:“我考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我爸还没说什么呢!”

​“那我就去告诉你爸,看他会不会说什么。”

​宁嘉嘉瞪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你是谁,凭什么管到我头上来了!”

​赵子硕却也不甘示弱:“你是不是天天去那家伙那里所以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我早就说过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你会被他带坏的。”

​“赵子硕!”一提到郑柯宁嘉嘉一身的刺全竖起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吼了一句:“你少自作聪明了!”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天夜里赵子硕头一次敲开郑柯的门,郑柯趿拉着大拖鞋来开门,以为是宁嘉嘉,一脸的不耐烦:“你这死丫头……”门外却是挺拔的少年赵子硕,他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哟?”

​第二天是周末,宁嘉嘉跟赵子硕吵完架后自己也很烦闷,一大早就出现在郑柯店里,一脸郁闷的趴在桌子上。郑柯顶着一头鸡窝在里头煮面,又给宁嘉嘉端了一碗,还卧了个荷包蛋,两个人就在桌子上头对着头吃早饭。

​宁嘉嘉用筷子挑着面条,一碗好好的面被她全夹烂了,郑柯吃了一大口,看她一眼:“好好吃饭。”宁嘉嘉只有打起精神,慢吞吞的吃。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人此时一副恹恹的模样,郑柯兀自觉得好笑:“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人家说得对,也还要争理,你就是这么倔。”

​宁嘉嘉眼皮一跳:“你都知道了?”

​“虽然哥哥我念书不多可我也知道,念书多不一定是好,但不念书就一定是不好的,多学点总没坏处。小赵是为你好。”

​“那……”宁嘉嘉转了转眼睛,“你喜欢念书好的女孩子么?”

​郑柯喝了口面汤:“丫头,念书可不是为了谁而念的。我不喜欢书呆子,但是我想要你变得更好,更优秀。”

​宁嘉嘉有些怔,郑柯看着她,他的眼里有深邃得她看不懂的感情:“嘉嘉,我想你走向更好的未来。”

​那一瞬间宁嘉嘉突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平时的吊儿郎当都是表面现象,事实上他理智淡泊,有着一种大隐隐于市的睿智。她觉得心里有一种情感在翻涌,一直以来自己飘荡的情感都归落于一个实点,后来赵子硕问她是什么时候爱上郑柯的,她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

十六岁的宁嘉嘉感受到了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塞着一个人的充实感,她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你的。”

​于是就真的对学习上了心,宁嘉嘉认真起来竟然很快地追了上去,在郑柯店里时也不闲着没事就跟郑柯斗嘴玩,就坐在一旁刻苦地捧着单词本背单词。

​郑柯见她熬得眼下乌黑什么话也不说,却买来了天麻和鸽子,煲汤的时候一脸嘲讽:“我都快变成你妈了。”宁嘉嘉摆摆手表示感谢,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跟赵子硕也和好了,却不知为何两个人倒疏远了起来,那时赵子硕已经跟郑柯差不多高了,越来越沉默,成了一副冷清的模样。宁嘉嘉有些不是滋味,似乎从前那个嚷着叫她“嘉哥”的人一去不复返了,他竟然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她陌生的样子。

​“赵子硕。”

​放学路上他迎着夕阳沉默地走在她身边,宁嘉嘉停下来叫他,有些疑惑的说:“你这是怎么了?”

​赵子硕露出她熟悉的笑容:“没什么。你也别太拼了,注意身体。”他慢慢向前走,影子被拉得好长。宁嘉嘉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只是叹了口气。

​回去跟郑柯说,郑柯只是算着帐:“你都不知道他,我又怎么会知道。”宁嘉嘉想不出头绪,只有放在一边,重新拿起了课本。

​白驹过隙,之后又是两年,赵子硕和宁嘉嘉的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高考。高考前夕,赵子硕问她想去哪个大学。

​宁嘉嘉想了想,老实回答:“我不想离家太远。”她有自己的私心,一直以来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想,她不想离开郑柯,从她十二岁起便认识了郑柯,如今六年过去,她习惯了整天烦着郑柯,想到要离开,心底如此不舍。

​赵子硕沉吟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是为了郑柯吗?”

​宁嘉嘉猛地抬头,半晌脸慢慢红了,她从未说起过:“你知道?”

​赵子硕笑了一下,隐隐有些难过:“怎么会不知道,空闲的时候你就往那跑,聊天的时候也满嘴都是他。”

​宁嘉嘉嗫嚅着不说话,赵子硕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嘉嘉,我想跟你去同一个大学。我跟你从小就认识,我一直以为我跟你会顺其自然,读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一起考研或者参加工作,平平淡淡的就很好。可是后来你不怎么在我身边了,我常常一个人去打球的时候想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但我想你也许是不愿意的,那么我也就不勉强了。”

​宁嘉嘉怔怔的,好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赵子硕眼角有些红:“嘉嘉,我要出国了,也许就不回来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宁嘉嘉的头顶,阳光亲吻他的侧脸,依稀能看见小时候的模样。

​“嘉哥,祝你天遂人愿。”

7、

​等宁嘉嘉拿到高考成绩时赵子硕已经走了,宁嘉嘉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赵子硕变成这样了,有些闷闷不乐。

​郑柯在屋檐下乘凉,看她一眼,随口问道:“报哪儿的学校?”

​“就在家里读吧。”

​顷刻郑柯皱了眉:“你的分数上了一本线啊,本地那间三本都算不上吧。”

​宁嘉嘉没有说话,郑柯严肃道:“丫头,我让你好好念书可不是让你呆在家的,你要走出去,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可我……”

​“多出去看看,才会有不同的心境,你该长大了。”

​宁嘉嘉看着他,那句“可我舍不得你”终究没有说出口,郑柯就像一剂催化剂,不停的催她长大,她心里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错。

​过了两天便是毕业酒会,宁嘉嘉多喝了两杯,却不让人送,自己踉踉跄跄走到郑柯家,郑柯的杂货铺店门紧闭。宁嘉嘉也不叫门,就蹲在门口看自己种的几盆长春花,倒是都种活了,郁郁葱葱的,开着紫红色的花朵。宁嘉嘉用手摸摸那些花,酒意上头,对着那些花竟然是碎碎念起来。

​正巧郑柯从外面回来,见宁嘉嘉蹲在门口有些诧异,还没靠近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丫头?”

​却听见她对着长春花说:“你们爸爸不让我留在家里,他要赶我走……”语气委屈极了,当即郑柯哭笑不得,连忙把宁嘉嘉搀进去。

​宁嘉嘉醉眼朦胧,也依旧认识郑柯,她笑笑:“你回来了。”

​店里白炽灯一闪一闪的,宁嘉嘉脸色酡红,直直地望着郑柯。郑柯有些不自然:“怎么喝那么多。”

​宁嘉嘉不说话只是看他,眼中情愫涌动,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手指刚碰到他,郑柯就像被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沉默了一下:“我送你回家吧。”

​月光如水,蝉鸣嘶哑,郑柯骑着电动车送宁嘉嘉回家,被风一吹她酒醒了一半,郑柯的背脊宽厚,有种安全感。宁嘉嘉怔怔的,而后慢慢地靠了上去。

​没关系。

8、

​最后宁嘉嘉选择了上海的一所一本学院,离家不算远,坐火车六个小时就到了。刚开始宁嘉嘉有事没事便回一趟家,她父母还没说什么郑柯就先不耐烦了,见她又蹦跶着来了,像是从前刚放学一般,只皱眉道:“现在大学这么好混么?”

​被嫌弃了的宁嘉嘉就有些赌气,不回就不回,除了放假,其余空闲时间就都泡在了图书馆。也不是没人追她,却都被她拒绝了,舍友们见她一副忠贞的模样都笑话她:“是不是有谁在等你啊。”宁嘉嘉只是抿嘴笑。

​她从没想过郑柯的杂货铺会不见,好像她无论什么时候回去他都在柜台里给前来买小物的人找零钱。

​可宁嘉嘉大三暑假回家的时候杂货店就关门了,一连关了好几天,旁边的店铺也不知道郑柯什么时候走的。宁嘉嘉骤然慌乱起来,她不相信郑柯会不辞而别,那种不安感就像小时候学游泳时溺水的感觉。那段时间她整日守在杂货店门口,一守就是两个礼拜。

​两个星期后郑柯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宁嘉嘉见到郑柯的那一刻,猛地站了起来,却又不敢靠近,只问:“你去哪里了?”

​郑柯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回了一趟老家。”

​“我等了你很久。”

​郑柯静了静,道:“嘉嘉,你不应该守在这里的。”

​宁嘉嘉走到他面前:“不,”她用力的抱住了他,“我哪儿都不去。”

​郑柯仍由她抱着,像压抑着什么:“嘉嘉,你不应该守在这里,你值得更好的人,也值得更好的人生。”

​宁嘉嘉不懂他说的话,这时的郑柯已经过了三十岁,三十而立,但有人来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一一回绝了,宁嘉嘉有时候在想,他是在等她长大吗,她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幻想,而很快,她就知道她错了。

​那日就像过去很多年一样,宁嘉嘉跟郑柯在屋檐下啃西瓜,还比赛谁的籽儿吐得远。阮杏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提着行李箱,款款走到他们面前,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眉眼透着淡淡的忧愁,她唤:“阿柯。”

​宁嘉嘉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年郑柯指了指前来买零食的长发女孩说“这个就不错”,她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会说不错了,也终于明白,他要等的人,从来不是她。

​郑柯和阮杏的故事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他少年对她一见倾心,她却心有所属,两个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纠纠缠缠,她最后为爱奔走异国,他也放不下,只说:“你要是累了就来找我。”她走后,他也离开北方,来到这南方小城。宁嘉嘉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如此痴情。

​等郑柯安顿好阮杏再回到杂货店时,天色已晚,宁嘉嘉还在店里等着,她有些回不过神:“你这么些年,就是一直在等她吗?”

​郑柯看她:“是。”

​在这炎炎夏日里,宁嘉嘉从未觉得这样寒冷,她抬起头,满眼都是泪:“这么些年,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她努力的长成他喜欢的样子,留长头发穿上长裙,褪去假小子的模样,而原来她发现她不过是东施效颦。

​“嘉嘉,你太小了。”

​曾经她以为她跟他之间只相差十年而已,不算远,然而走过了十年,他们之间却依旧是遥不可及。

​她依然不死心:“你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

​郑柯的瞳孔中有什么浓郁得化不开,他低头看她,露出抱歉的表情:“我等了她十多年。”

​宁嘉嘉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是了,他等了她十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这应该算得上是喜剧结尾了,可她却仍旧忍不住眼泪,她开口,隐约有哭腔:“我……”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她往后退了一步,飞奔进了黑夜里。

9、

​郑柯结婚那日,来了许多人,大多都是旧时友人,都清楚他跟阮杏之间的纠缠。婚宴开始后,众人轮番给郑柯灌酒,郑柯都来者不拒,人们都道他是以偿夙愿,娶到了阮杏,心里开心,他也配合地接受友人们的调侃与祝福。

​一杯又一杯,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那年阳光下他的小女孩,她冲他笑道:“就这么说定啦!”而一眨眼,又是她满脸泪的模样。

​他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他守着她守了十年,他知道她有更好的未来,他不想她庸庸碌碌就好似他一般,为了爱偏安一偶。他想她会见到更大的世界,遇上更合适的人。他们一起走过十年岁月,到这里,终于走上不同的人生。他还是很庆幸的,有那样一个十年。

​郑柯喝得多了,最后终是酒量不敌,醉倒在沙发上。阮杏换了婚纱走过来看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无意识的张了张口,然后睡了过去,他的手放在胸前,手腕上是一串木质佛珠,像是在小摊上随便买来的,没什么特别。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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