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母亲常对我们说:“绿色是大地的脸谱,有了绿色,大地才更为美丽,更为动人。
每年3月,我们都要同母亲一起去踏青,只要见到地上一片绿草,调皮的兄弟们便如同旋风似的在草地上打滚,立羊角占。哥哥做拱弟弟翻拱,弟弟做拱,哥哥跳拱;文静的姐妹们便仰天躺在绿色中,顺手掐一根嫩草衔在嘴里,好不惬意。望着那无垠的天空,才刚能体味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情趣。
每当此时,母亲总会细声细语的说:“快起来,你们破坏了大地的脸谱了”。一听此话,兄弟姐妹“腾”的跃了起来,看着那被压倒的一片绿,着实有些心疼,可当我们又遇到第二绿时,却又忘了刚才的不是,仍然在上面嬉戏逗乐。
上学了,学校是教会办的,环境极好,除了校园周围缀满月季的篱笆外,还有很大一片绿草坪。记得那时是不允许学生入内践踏的,偶尔也有不守规矩的男生闯入院内追打,一旦被校工抓住送到办公室,便少不了“罚站”之类的小小惩罚,以示教训。园中最有气魄的要算那三棵大树了:两棵核桃,一棵板栗。板栗树的干要四个小学生手拉手才能围住,粗壮的根牢牢的抓住大地。夏季,茂密的叶铺天盖地,刺猬一样针毛外表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未成熟的果实与绿叶同色,阳光穿过树的缝隙,照射在果实上,那果实简直就是一串串尚未雕琢的绿宝石,折射出熠熠光芒。在这片绿下,我们听教士讲着古老动人的传说,拉成圈拍着小手唱着,“让我们大家一起,其快乐无比……”。初夏时节的课程,常常是在绿的下面完成的。至于这些树,你不必担心谁来戕害,它们无忧无虑的生长着,用它们的绿装饰着大地,用他们的绿丰富着我们的心境。当教师了,去到一所边远学校,交通不便,校舍破烂,确乎不值一爱。但我幸运选择了座落在一片香樟树林旁的小屋。这片林地足有80余株香樟,高低粗细不均。最高的10米,最低的也有三四米。听教生物的先生说,这片林地是50年代种上的,香樟树这样集中是这座城市少有的,而这片林地,却一年四季用它的绿为我创设了乐土。
立春以后,树梢上出现了一片鹅黄,顶着和煦的阳光,让风儿一摇,从远处望去,像是一群衣着淡雅的少女,扭动着婀娜的腰肢,嘻嘻哈哈,他们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盛夏来临, 鹅黄全变为绿,张开它的叶面,形成一把巨伞,招来不少雀鸟栖息。“哥哥……等,哥哥……等” “米贵阳!米贵阳!”的叫声凄婉、动听。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鸟叫声更为奇特,我疑心是哪位竹笛国手的杰作。我试着用音符记下,却总是走调,我没有气馁,再记,又走调,走调又修改,反复之中才恍悟自己绝不是一位音乐好手,还责怪鸟儿叫声前后不一,好笑。
有人说这片林地也有使人烦躁的时候,那就是不知羞涩的知了“大合唱”。对此我却不烦,自有乐在其中之举。
用一根竹竿,搅上房檐屋角的蜘蛛网,用唾沫粘在一起,提起竹竿朝知了大合唱的林中走去。对着那一翕一张的羽翅一靠,望着知了粘在我的竹竿顶惊惶失措的样子,我得意极了,顺手放进塑料袋。我的技术不错,个把钟头便能得到一小袋鲜活乱动的知了。带着胜利者的欢愉回到屋里,剪掉翅膀和吸针似的嘴,扔到油锅一炸,加上既麻又辣的佐料,吃起来极爽口,为暑假生活意外地添了一份野味。
林地周围的农田渐渐一片金黄,这片树林更绿了,在“秋老虎”横行的日子里,他挡住了烈焰,小屋偎依在树林的怀抱,凉爽安谧。
冬至以后,这片绿更显出她的“傲气”。一场南方城市少有的雪降临,香樟树像一个壮年男子,伸开健壮的双臂,坦开宽阔的胸脯,拥抱着这场瑞雪。雀儿、知了销声匿迹,只留下一片绿白相间的静谧。我不失时机的拍下林中雪景。而当冬日褂头,白雪知趣隐退,“壮年男子”却骄傲的摇曳着绿色的手臂。微笑着挺立在我的小屋旁。我忍不住给他一个飞吻,口里夸赞道:“好样的!”
我爱绿,自然便做起义务守林人。
上树剔干枝的小孩很听劝告,他们从不伤害绿色枝条。最怕的是常有不速之客,用猎枪对准我的树林,我晓之以理劝走。更有不听规劝者(虽说有森林法,却没人在这儿执法),我使用我的“法”高喊“打一枪罚十元”。还真灵。吓走了这帮人之后,我才后怕;要是吓不走,真开了枪,我又有什么法呢?
“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十年未见的大雪袭击了校园。那一夜雪压断了几十株大树,我的这片林地也难逃厄运:有十几株被拦腰斩断,绿色的枝条耷拉着,心痛煞人。我望着这片林地发呆,久久不愿离去。
几月以后,半截树桩居然露出了生机,我欣喜万分,在林地里跳来跳去,高呼:“我的绿又回来了!”哪知不久,他们却被当作死树处理。有几株已无奈的躺倒在长满杂草的坡上,长锯的刺耳声打破了小屋的宁静。自诩为守林人的我,冲出小屋喊道:“他们还活着的呀!”大约是真心爱着这片绿的朋友相助,森林执法人来到林地,制止了这无法无天的行为。
我望着我的这片林地,产生了无尽的忧思:我可爱的绿,我能守住今天的你,明天呢?明天又怎样呢?
我搬家了,来到离市区不远的小镇中学。虽见不到我那片可爱的绿,但房前屋后也有七八株黄角树、梧桐、刺桐之类。
一天我正在家里备课,忽闻屋外“嘭嘭”斧头声。我似乎预感到什么,放下笔便往屋外跑。眼下是难以接受的事实:半米高的三根木桩正淌着泪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斧钺正在横行,这片幼林算完了。他们是电业局的,说这片幼林妨碍他们架高压线。我警告他们不能乱砍乱伐。不料,他们不吃我这套,用酸溜溜的语调回敬我:你是留下树纳凉呢,还是要点灯?我正在考虑这纳凉与灯之间有什么矛盾时,却听见一阵开心的讥笑声。笑声里大约还有点儿“对牛弹琴”之意。
冲着这片笑声,我发愣了。是我真的不懂树高会影响高压线,还是我对绿太痴情?
三自写于1988年改于1996年,发表于中国校园文学1997年7-8期,选入中国校园文学十年精粹散文篇,2000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