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典比雷埃斯夫港登上BLUE STAR号邮轮,需要历时5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米克诺斯岛。上世纪八十年代村上春树在欧洲边游历边写作时曾多次登上这个如今被称为最接近天堂的小岛,甚至还一度居住在那里。在这段为时几年的游历生活中,村上完成了一系列后来使他扬名世界的作品,其中就包括那部非常非常著名的《挪威的森林》,这些经历和彼时的感受也均被他详尽地记录在了随笔性游记《远方的鼓声中》。
米克诺斯的天空是蔚蓝色,海水是湛蓝色,建筑是纯白色,点缀其间恣意怒放的花朵是艳粉色,放眼望去整个岛屿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厚涂法立体油画,任凭你随意取景随时观赏。金色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热辣辣打得皮肤生疼。强劲的海风吹着哨子从身边呼啸而过,令三十年前被岛上居民叫做春树,如今已几次冲刺诺贝尔奖的著名作家又爱又恼的天堂小岛是到了。
我居住的地方是一个位于偏僻之处的公路边上名叫Anatolia的乡村旅店。矮墙上和房间外点缀着成串盛开的粉色八角梅。房子,地面,家具全是纯白色,窗子却涂成海蓝色。进门一个方形的大房间算是大堂和餐厅,装饰有当地民族风格的油画和花瓶器物,穿过院子里的游泳池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十几个小房间就是客房。整个客栈布置的简洁典雅,一尘不染。
老板娘是位又高又瘦的中年女士,皮肤棕红色,高高的颧骨,笔挺的希腊鼻子,披着又厚又密的深棕色卷发,发质是被强力日光长期照射后的干燥无光。正赶上岛上旅游最旺的光景,除了多年来传统的欧美和日本游客,又新增了大批来自大陆的观光旅行团,让她的小小客栈顾客盈门,应接不暇。老板娘也因为生意旺到喜上眉梢,大部分时间在大堂的餐吧里忙里忙外,招呼照顾店里的客人,用高昂又有些生硬的英语和每个人打招呼。若是你能在饭后帮忙把餐盘清洗干净再交给她,她就挑着尾音大声地对你说“Thank you.”眉眼间的笑意和不经意抬起的尖尖下巴,伴随着项间腕上层层叠叠的首饰,流露出南欧女人硬朗兼具妩媚的风情。服务人员是四五个每日忙到像陀螺一样的小姑娘,房间在客人离开后由村子里的老太太过来打扫。在我居住的几天时间里,除了住客,从未看到跟这个旅店有关的男性出现,倒像是住进了女儿国里的一家客栈。
沿客栈门口的柏油路让呼呼的海风推着往前走,身边一闪而过开得飞快的汽车和摩托车,在前方不知哪条小巷的岔路口就消失不见了。步行大约十五分钟是一个围在白色矮墙里面的拜占庭式小教堂,教堂里金碧辉煌,按东正教的风格布置得繁复考究。希腊是虔诚信奉东正教的国家,单是米克诺斯一个小岛上的教堂就有三百多座。教堂对面是一家小超市,除了品类齐全的生活用品,还摆放着腌橄榄一类当地特色日常食品。除了几家小餐馆外,就是村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白色石头房屋,大多房门紧闭,只有沿墙头窗间开出来的花朵静悄悄懒洋洋晒着太阳。
搭乘门口过路的小巴去天堂海滩。这里曾是著名的裸体海滩,如今因为大批亚洲游客的进入,沙滩上晒日光浴的人们开始穿上了细成两条线的花色泳装,据说裸体爱好者们嫌乱,已经迁移到更隐秘的地方去了。天堂海滩也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夜生活狂欢热选地,全球排名前十的DJ都曾到这里献技过。下午两三点钟沙滩上渐渐热闹起来,人们或坐或卧在茅草顶遮阳伞下的躺椅上,喝着希腊冰咖啡,鲜果饮料,红酒啤酒,听着海浪拍打海滩的波涛声,享受爱琴海午后千年不变的日光,静静等待夜晚的来临。有停不下来的泡到冰凉的海水里嬉戏,或者干脆跑到木头搭建的大舞台上随着劲爆的舞曲先跳上一段热身。随着暮色像华丽面纱一样悄悄降临,狂欢圣地的面貌也越来越浓艳。海滩上华灯闪烁,舞台上身经百战的DJ疯狂打碟,随着强劲的乐曲喊着各个国家的名字“Australia,Egypt, Japan…..”,服务生举着大盘子托着酒水往来穿梭,舞台上下喝到正High的人群狂放地扭动身体,世界上最著名的派对海岛上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一天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开始了。
爱琴海诸岛最美的时辰在黄昏,米克诺斯最美的黄昏在小威尼斯。傍晚时分从沿海的堤坝上选一家位置最好的餐厅,任由不时涌上路面的海水冲刷脚面。每天轮番点一份美味无比的海鲜意面、烤龙虾、烤鱼、西红柿海鲜奶酪饭、GREEK SALAD…..为饭前免费的干面包沾橄榄油和黄昏尤待倚栏杆的良辰美景配一杯价格不菲的红酒是值得的。夕阳将金色的光辉洒泼在前方临海而建的一组点缀有浓郁色彩的白色石头房子上,弧形海堤尽头一字排开的六座有茅草屋顶的卡特.米利风车上,蔚蓝色的海面游弋着的游船上。天色慢慢变暗,悬挂在风车顶上的太阳就像玩累了似的,扑通一声跳到爱琴海里不见了。
米克诺斯镇蜿蜒曲折,错综复杂,迷宫般狭窄的巷子两侧两层的小楼里密布着酒吧,夜总会,饭店,艺术品店,展览馆。旅游季的米克诺斯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岛,活色生香趣意盎然的娱乐消遣生活在酒足饭饱观赏完落日余晖后才算开始。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在镇子里闲逛时能邂逅岛上的吉祥物,大名鼎鼎神气活现的鹈鹕佩德罗三世,如果运气更好还能看到它在心情舒畅时,拍打翅膀, 拖着肥胖的身子低空盘旋几圈以示对你的欢迎。MYKONOS皮具店位于Drakopoulou街25号,离港口不远的尚好地段。店主目光清澈,笑容纯净,一屋子做工精致的商品全靠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凭着精湛的手艺在只靠夏季营业的米岛悠然度日。我和他用英语交流,他教我说希腊语。挥手道别之际,我告诉他我打算在未来写一本有关旅途的书,想拍一张他的照片放到书里面。他一边笑着说好呀,一边摆好姿势,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工作台上刚为我量身裁制好的软牛皮腰带,握在手里。于是我按下快门,将他的店铺和他的笑脸一起保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三十多年前,村上春树旅居在这个小岛专心写作时,并未对岛上的迷人景致做过多记录,有关米岛记下的多为普通的日常生活。和太太到鱼港抢购刚上岸的新鲜海鱼,同左巴朋友们的交往,到只有当地人消遣的酒吧喝酒聊天…..但是他描写最多的却是秋冬季节岛上恶劣多变的气候,寒冷刺骨的海风,连日不停的暴雨,深冬季节甚至雨雪交加。村上春树居住的米克诺斯是“”风持续刮,雨经常下,冬天整个包围了海岛”,“在这里生活的一个半月居然全是坏天气,我的小说沾有暗淡的雨味和夜半激烈的风声”......也说不定这些恰恰就是那部人物情感复杂,故事情节伤感,被如今的文青们奉为经典的爱情小说的灵感之源呢。几十年过去了,岛上居民的心思其实一点儿没变,即担心短暂的旅游季人气不旺,影响了一年的收成,又对潮水般涌进的陌生游客带来的嘈杂混乱不胜其烦。一边在夏季忙前忙后没日没夜搏命干活,一边在心理倒计时巴望着淡季快点到来。直到那一天应声而至,昔日灯红酒绿人满为患的楼堂馆所就像被奥林匹斯山上的哪位神仙按动了暂停键,齐刷刷关门停业,街道上空无一人。岛上的居民们终于全都躲进了厚厚的白色矮墙围着的石头房子里,安安生生地过起了属于自己的安静平淡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