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道术 第一卷:东隅(二十四)

我才搬过来几天你就要我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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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谁去相亲

当葛颜扛着大包小包来到卧龙岗时,最兴奋的人是诸葛果。果儿已经七岁,活泼好动,整天像只愉快的小燕子。

好巧不巧,孔明也背着行囊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少年,眉目间和他有几分相似。

他风尘仆仆地进屋,放下行囊:“我顺道去了趟江东,看看大哥最近如何,顺便半路上把均儿也拉了回来。”

那年轻人听后,不屑地哼了一声,神情颇桀骜。

“我在大哥那儿待得好好的,非要把我拉回这苦地方作甚?”他不满地卸下身上的行囊。

“大哥在江东做官,本已是诸事缠身,你长住在那儿,不是更添他负担。”孔明不急不缓道,“你我乃山野之人,大哥一人在外打拼养家,你就别再去麻烦他了。再者,隆中有何不好?日子过得清贫却也不愁吃穿啊,何必刚回来没几天就跑。”

“反正怎么说都是你在理。”年轻人赌气道。

孔明不理会他,面向葛颜介绍道:“均儿,这就是我路上跟你说的姑母的女儿,比你大几月,你该叫姐姐。颜儿,这是吾弟诸葛均,字子衡。”

诸葛均有些戒备地打量她,显然没办法亲近起来,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表姐”便进屋了。

“这孩子就这样,你别在意。”孔明抱歉地笑笑。

葛颜并不介意诸葛均的无礼。毕竟谁都没法马上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姐姐。

“好不容易把他从大哥家请回来,结果还没到家他又吵着要走了。我招他惹他了?”孔明有些无奈地瞥了房门一眼。

月英替他脱下外氅,笑道:“子衡也大了,你这又当哥又当爹的,老这么管束,他自然烦你。”

“说得好像我多愿意似的,一个果儿就已经够了。”

……

吃过晚饭后,葛颜帮月英一起收拾碗筷。诸葛均也不和他哥讲话,倒是孔明不停地嘘寒问暖,他只一一敷衍过去,随后一抹嘴又钻回自己房间。

不多久后,从那房中传出悦耳琴声。不同于孔明一贯平稳悠缓的调子,这是一首活泼欢快的曲子。不得不承认,诸葛均的琴技和他哥的一样好。

葛颜坐在门外台阶上发呆,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对方递过来一个用细麻布裹好的小包。

“送你的。”孔明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葛颜接过,解开绳子,是一套崭新的银针。

“我请大哥找了吴地银匠打出来的。你常外出行医,一定用得到。这就当是为兄没能帮你搬家的赔罪礼吧。”

这套针一共九根,锻造虽非特别细致,倒也合乎规矩,银料亦属上乘。在这样资源吃紧的年代,他定是花了大价钱。

这么一想,葛颜倒有些舍不得用了。

“正好啊,也算是你的嫁妆。”

孔明仿佛半通她的心思,说得她心里一愣。

他提着一篓子竹片,并排在葛颜身边坐下,挽起袖子准备扎天灯。

“宜城那边我认识好些大族,其中不乏名士。乡里皆传闻‘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我认识那马季常,确是个人才,与你也年龄相仿……”

葛颜不想逗留在这个问题上,见他有越说越远的趋势,忙打断道:“你先休管别人家的事,就说说我们家。我看子衡他好像和你不太亲近啊。”

孔明无奈一笑:“我刚从月英那得知,他刚回隆中没几天,正巧碰见刘使君登门造访,一开口就把他误认成我。均儿为此生了一整天闷气,嚷嚷着要回大哥那儿。这孩子,从小就要强,处处要和我这兄长争个高低。这几年来,他更不服管了,与我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倒是和一年见不着几面的大哥感情颇深。”

听着他话里带醋的叙述,葛颜忍不住笑起来。孔明说这些时,就像一个母亲在絮叨自己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说起来,‘子衡’这字还是我给他起的。”他捆着手中竹片,说道:“取‘均衡’之意。乱世固是英雄辈出的好时机,但若过于争强好胜,只会变得视野狭隘。这也是均儿最缺少的品质。”

“子衡的字是你起的?”葛颜的重点全落在前半句,“不如你也帮我起一个吧。”

孔明扎灯的动作放缓了些,低头沉吟。

“婉贞如何?”

“……”

两个字都挺美好的,可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有种……有种很苦情的感觉。

“亮觉得甚好。”孔明捕捉到她纠结的表情,放下灯欲要解释,“你看,‘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贞’呢……”

“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

……

自从诸葛均回来后,孔明明显话多起来。这俩兄弟三天两头就要为个什么争起来,从琴棋书画到兵法韬略,从衣食起居到谁能用后院的空地。

通常是孔明不动声色地对着诸葛均侃侃而谈,大道理小道理一套接一套,而诸葛均则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可他性子急躁,往往说不过他哥。

最终争论的结果是,空地归葛颜用。

葛颜背着一竹筐从山里挖来的药草,准备移栽到那片空地上。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两兄弟的声音。这么多天下来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等到她想回屋歇息时,发现他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往来。

话题已经转向诸葛均的婚事。孔明觉得诸葛均也不小了,就想让月英帮着去寻一门亲。但诸葛均死活不愿意,长久以来跟兄长对着干的习惯让他本能地拒绝。

此时,孔明已引据完一大串经典,正试图用更直白的道理说服他。

“哥,你能不能别管我?我才回来几天,就生那么多事。”诸葛均不耐烦地打断他。

“在家听兄长,我不管你谁管你。”孔明抿一口茶,依旧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丝毫不见焦急,“你都这么大了,做事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任性。”

“大哥都没管我的婚事……”

“就是大哥在这,他也不会袖手不管的。你也快二十的人了,难道还想天天在家里和我打嘴仗?再说了,我也只是想提几个让你参考一下,谁逼着你马上入洞房了。”

诸葛均一下被堵得说不上话,脸上又羞又恼。葛颜甫一踏进房门便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笑出来。

“表姐还比我大几月呢,你怎么不管她……”他不满地嘟囔。并不响的声音,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均儿!”孔明略加重了声音。

诸葛均轻哼一声,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进屋带上门。

葛颜杵在原地,满身都是方才挖地留下的灰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均儿这样,都是我以前太由着他胡来了。”孔明抱歉地冲她笑笑,语气在她听来却并非那么真诚。

……

那天晚些时候,葛颜正想把剩下的一半草药种完,月英牵着果儿找到她。

“住得还习惯吗?”她柔声道。

“卧龙岗很好,就像家一样。”葛颜捏了捏果儿红扑扑的小脸,一朵灿烂的小花绽放在她眼前。

“好了,果儿自己去玩吧。”月英蹲下身,整了整女儿有些散乱的碎发,“昨天和你爹爹那盘棋下到哪儿了?”

目送着果儿一蹦一跳地跑进屋子,月英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葛颜突然发现,这样的她有一种别样的美,那是任何精致五官、曼妙身姿都无法比拟的。

“做了母亲以后,才发现人世间竟有这等难事,可也有这等幸福。”月英感叹,“只可惜果儿是个女孩……女人总是活得太身不由己。”

“月英姐也是这么想?”葛颜有些诧异。

月英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便按着传统礼教培养,想不到竟也有这等感喟。

她有些自嘲地摇头:“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对了,颜儿过几天随我去一趟宜城吧。”

“宜城?”

“我少时的闺中密友都嫁去了宜城,近来甚是想念她们。其中有几个还是亲戚,你不妨跟着我去拜会。”

“顺便也帮子衡问问亲事吗?”葛颜别有深意地笑道。

月英不禁向她投去一眼:“聪明。正有此意。”

……

却说孔明此时正在乐山。他今天并没有弹琴,而是带了把柴刀砍竹子,就地扎起他的孔明灯。他放空自己的思绪,专心聆听山间万物生息,分辨出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你的字我想好了。”孔明没有看她,专注于手上的活,“子宜。”

“这是什么意思?”

“宜室宜家。”

葛颜思索片刻,很快便明白了,不禁有些好气。

“喂,我才搬过来几天你就要我嫁出去?”

孔明抬眼瞅她,竟有几分无辜:“哎,你连口气都和子衡一摸一样……”

葛颜悻悻地撇撇嘴。在这一点上,她百分之两百支持诸葛均。

“你俩的终身大事,可真是让为兄苦恼……”

“孔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现在嫁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之前,我不想那么轻易做决定。”

这番话在古代由一个女子说出口着实不可思议。不,简直不可理喻。但在这个问题上,葛颜自有想法。她并非尖锐之人,但也有自己的固执。

孔明神色中不免有一丝愕然:“哦?颜儿有什么想法?”

葛颜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自己长久以来的考虑。

“你还记得当初我说的话吗?自古男尊女卑,都不过世俗偏见罢了。一个女子保全自身的最好方法,就是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但我自小流亡,病痛见得太多,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是名医者……我仔细考虑过了,这种不安于闺阁的性情,恐怕不为多数男子接受。”

说完这一长串,葛颜沉默下来。她已经做好了被反驳的准备。

但孔明并未拿那些“子曰”、“圣人曰”来教训她。他微微眯起眼睛,背着手起身,一直踱到她跟前。

徐庶曾向他感叹过,葛颜并非表面看来那么柔和温顺。对这乱世,她有自己的看法,更有自己的活法。

这样的女子不是寻常道路可以锁住的。眼前这个人就好像另一个自己,浑身充斥着急欲散发的光和热,它的锋芒只是被平静生活暂时掩盖了而已。

可拥有如此强烈主见的女子,也注定命途多舛啊……

“颜儿想法与众不同,亮甚是欣赏。”孔明微微一笑,“元直不就符合这些条件吗?他可一向很敬重你啊,我现在赶去樊城提亲也不迟啊。”

“你……”葛颜有些气急,他怎么跟魔怔了一样,非要自己嫁出去,“我……我就算要嫁,也要寻一个意中人吧!”

“哦?颜儿对元直……”

“没感觉,没感觉!”她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我就这么说吧。要我嫁人可以,但有个条件:必须是我葛颜心甘情愿属意于他。否则,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死路一条!”

她有些恨恨道,一副赌天发誓的样子。孔明看着有些好笑。

“哎,哪个姑娘家如你这般,嫁人像要吃人似的……”

葛颜狠狠瞪他一眼:“你再提一句嫁人,我马上搬出去!”

“行行,不提。”

他苦笑,蹲下开始扎第二只灯。看来他这个做兄长的,一时半会儿是卸不下责任了。也好,自己来管总比交给别人放心。

葛颜平静了些,随便找了个话题,想岔开刚才恼人的谈话:“孔明,你这次外出这么久,都去了哪儿啊?”

他伸长胳膊,舒展一下腰身:“我一离开隆中就直奔襄阳,在那儿待了两个月。”

“这么久?”

“襄阳城里亲戚多。况且刘景升还留下一帮士人探讨经学,一谈就是一个月。亮虽不擅此道,但有个意外收获。公子刘琦处收有一份西川地图,他因家务事有求于我,作为回报我就把这幅图摹下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个画画的姿势。

“在这之后,我就去了樊城,私下里拜访了元直。元直他呀,说什么也不肯我走,定要我留下辅佐刘使君,我这算是偷偷溜出来的。”

按照这个时间算下来,孔明私去樊城时,正是刘备到隆中第一次寻他,双方恰好错开来。

“你溜什么?”

“去江东探望大哥啊,怎么能忘了这事。”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葛颜可不信他这一套:“大哥居然没把你扣下来辅佐吴侯?”

“所以我又溜出来啦。”他夸张地一摊手。葛颜无语。

“哈哈!其实大哥早就了解我的志向。况且江东本就人才济济,不缺我诸葛亮一个。”他笑着,又开始麻利地干起活来。

“那幅西川地图你准备用来作甚?不可能是为了方便下次云游吧。”

孔明迅速做好了第二只灯架子,他一手提一个起身:“谁说不可能。”

“哦对了。”走到一半,他突然转回身,“月英有说要带你去宜城吗?”

“刚说过。怎么,你也去?”

“她的眼光,我信得过。”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猾,“颜儿,你趁这机会也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就遇上良人呢?”

葛颜拧起眉,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你们……”

“颜儿既不愿轻易许身,那总要亲自去把关吧。顺便你们也为均儿费费心啊。”

好啊!原来月英突然说什么要带她去宜城是这个意思!这……这不就是变相相亲吗……而且主角明明是她这个二十出头还未嫁的姑娘,哪里是诸葛均。

葛颜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被人摆了一道,心里真是郁闷到爆炸。

孔明走近她,换了一副和稀泥的口吻:“这不也是为你着想嘛。你就去随便看看,中意了就应下来,不中意也没人逼你。想那么多作甚。”

葛颜看着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脸,忍不住扶额。真是永远不知道这笑容后面藏着什么算计……

想到这,她轻笑一声。不就是相个亲嘛,不答应就是了。况且诸葛孔明也算给了她很大自由,允许她亲自考察。

见她脸上好看了些,孔明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改为和悦之‘怡’如何,子怡。”他将灯架抛到小半空,单手接住。

“嗯?为什么?”这个字她倒是不排斥,但也谈不上多喜欢。

“你还是高兴点更好看。”他笑笑,眼中充满了宠溺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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