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1：虽然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片子了，但我还是希望有人像我一样，在没有任何剧透的情况下，完整地感受这部电影，所以，不剧透。
题外2：最近一直在看罗杰·伊伯特的集子《在黑暗中醒来》，强力推荐这本书，他的文笔之洗练，品评之精准，观点之深刻，绝非国内那些三板斧影评人可比，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他懂得怎么勾起你对一个电影不可遏制的兴趣，却同时一点也不剧透。我因此随手在纸头上拉出来一个长长的观影LIST，要把之前错过的很多电影补上。首当其冲的是《百万美元宝贝》（Million Dollar Baby）。
按照罗杰·伊伯特所说，《百万宝贝》讲的是个决心要做成某事的女人，和一个起初不愿为她做任何事，最终却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的男人。
是的，就这么简单。然后你会发现在越简单的故事里，容纳着越复杂纠结的问题，无从拆解，甚至不能辨析。
一个好故事，就是让你从第一眼起爱上其中的每个主要人物，弗兰基（伊斯特伍德）的寂寞和善良，废铁（摩根弗里曼）的温和和坚定，当然最重要的是，麦姬（希拉里斯旺克），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知道自己“除了‘垃圾’什么都不是”，其实却有着超乎想象——但绝不狂妄无礼、令人讨厌的自尊和坚定。在片中，废铁擅自把弗兰基不用的梨形球借给她，她对废铁和弗兰基说过两次：“买到自己的，就还给你。”而且是用那种你一定会相信的方式说出来的，就像她说“不要用怜悯的目光看我”时一样认真。
麦姬的决心把她带上了成功之路，作为一部拳击电影，（天知道我有多讨厌拳击这种运动，连弗兰基都一遍遍说“这是一项违背自然的运动”，可是关于拳击却有那么多好电影，让人看得多么纠结），少不了有几场干净利落的比赛戏，她被揍，揍倒在地，揍断鼻梁骨，但更多地是揍人，迅速有力地出拳，总是第一回合就把对方打倒，然后在拳台上绽放质朴笑容。相对于男性的拳击电影来说，拳拳到肉的质感肯定有所保留，但麦姬挥动拳头的力度，绝不是靠剪辑包装的花拳绣腿，这就是好导演好演员的功力。
但我更喜欢的还是感情戏，当弗兰基和废铁的感情都被作为冰山深埋在剧情之外的时候，麦姬和家人的关系被赤裸裸地摆上台面，她曾经为了一堆麻烦远避家人来寻找梦想，但赚到钱后她第一个念头是给妈妈买了一桩体面的房子，然后像个等着被表扬的孩子一样，带着怯怯的笑，带妈妈和妹妹到新居——然后，“砰”，已经深深爱上这个女人的所有人，心都碎了，她的混蛋家人没有一个能配上她金子一样的心，她们真像片中所骂的那样“又肥又懒的乡巴佬”，贪婪又愚蠢，一心只想到自己，毫无顾忌地伤害着麦姬，一次又一次。这让人想起了《斗士》（Fighter）里米奇（马克•沃尔伯格）的家人，他们也成为一个人理想路上的绊脚石，让他只有在遇到真正的救赎时，才能走出亲情的阴影，但最起码，米奇的家人还是爱他的，对吧？
回去的路上，麦姬在加油站看到了小女孩和狗，有所感触，然后在夜晚的车中，她讲了她爸爸和狗的故事（奇怪每次这样的桥段出现在电影里，我总是百看不厌），然后，她带着一点疲倦一点伤心一点无奈和一点胆怯，对弗兰基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要到后来，人们才能读懂这句话里的意味，这条线埋得太巧妙，轻轻一扯整个故事就烟花灿烂照亮半个夜空。
弗兰基个人的故事都隐藏在影片之外，没人知道他女儿为什么不肯原谅他退回他每一封信，没人知道他二十三年始终如一地上教堂以及骚扰神父，是为了什么……编剧和导演巧妙地剥去了这些枝蔓的故事，却留下了一个角色身上的精神烙印，让他最后和麦姬之间产生那种介乎亲情和其他更复杂的感情之间的情愫——记得吗，当赛前准备时，他口不择言说“你要是能赢，我会先向你求婚”之后两人那微妙的尴尬，但是也仅此而已，十年前的观众还很喜欢欣赏这种含蓄，不会对所有点到为止刨根问底。
而在明面上的故事，是这个人总是在退缩，并因此失去了成为世界冠军的经纪人的机会。影片的第一段话里就出现了他人生的困境：“有时候为了挥出一记重拳，你需要以退为进，但如果退得太远，你就已经退出比赛了。”（Sometimes the best way to deliver a punch is to step back.But step back too far and you ain fight at all.）他险些退出比赛，可上帝给他送来了麦姬。
他因此从一个一直在后退（“不愿为她做任何事”）的人，变成了一个勇往无前（“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的人，完美的弧度。
该片编剧Paul Haggis次年就自编自导了著名的《撞车》（Crush）,他驾驭人物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在《百万美元宝贝》中就清晰可见，就连那个瘦骨伶仃的傻小子，也被调教成了让人难忘的角色，作为旁白之神的摩根弗里曼曾经对被击倒的男孩说“Anybody can lose one fight”，这句话在影片结尾处，被神奇归来，又在戴拳击手套的男孩重复了一遍，堪称点睛之词。
我知道我翻得很别扭，但在我心里“每个人都可以输一次”才是最贴切的意思，你无须一直赢，或者你无法总是赢，但是当你对自己说“可以输一次”，就算是在意志和命运的间隙，做了一次妥协的深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