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这把装在我身边多年的钥匙,轻轻踩着落叶,阳光满地。这里有风的声响,风会因为害怕孤独刮起落叶产生另外一种声响聊以慰藉。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我或许是很久之后的第一个人,我也可能是很久之后的最后一个人,这说不准,谁知道下一阵叫做命运的风又会把我吹到哪里去,又会把哪个离开多年的人吹回来。我拿着这把握在手心多年的钥匙,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另一半——锁。这把锁经过这么多年的风云雨雾霜打冰冻,早已锈迹斑斑。而这把在我手中多年的钥匙很自然而又幸运地躲过了这些东西。
他们像失散多年的朋友,其实他们更像是多年恩爱的夫妻——谁离了谁都会不好受,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人们才会认为这是一把锁,若是哪一个孤零零的跑去外面转一圈,没人会知道它是什么。岁月给了他们不同的命运,这把钥匙就像女人,应当受到保护和享有幸福。锁就好比男人,必须经过自然所给予的历练,方能更加成熟稳重。现在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多年来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院落。
我轻轻推开老木门,在我推开它的同时,这把锁和钥匙的使命已经完成,他们可以歇息了。在我眼前,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落叶,没人去计算,也没有人想去计算。我早已看不见水泥和足印,我能够看见的只是岁月留给我们赤裸裸的一片荒芜。某些角落,荒草丛生荆棘满地,你可以想象原来人居住的地方也会这么脆弱。你看看就知道了:门前树上的那个喜鹊窝还在呢,它当然没有这个院落那样坚固。多少年了,雨落下来的时候也一样落在这个紧密的巢上,大雪填满这个院落的时候也照样填实这个窝,寒冷会很公平地光顾每一个地方。但当人们像鸟儿一样飞走的时候,在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院渐渐荒落,人和牲畜的院落都渐渐空落。而这个喜鹊窝却如当年一样紧密厚实,甚至如当年一样温暖。
没人活动的地方终会变成荒原,也许这些荒原会成为另一些行走在大地上的生物的乐园。
我们的脚步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徘徊的时候,脚下的土再不是院落里的土。当我们在外面独自漂泊的时候会日夜想念这个失散多年的地方,与此同时,这个地方也在日夜想念着我们远去的脚步。它坚实宽大的表面再没有人走过,落在上面的落叶再没有人挥舞着扫帚收拾,偶尔听到一两声脚踩落叶的声响,那可能是野猫来看它的新居。我们没有理由悲伤,你不要它了,你就没资格再去管它问它。这些年,它听过一声一声春雷,沐过一阵一阵夏雨,披上一层一层厚重落叶,盖过一场一场大雪。它在一个个漫长而又急促的春夏秋冬中看着土地越来越荒,人们越走越远,能够始终如一光顾这里的,便是风和雨、日出和日落、旭日和夕阳。
它在一场一场的风雪中渐渐空落,当它空落的同时,人们便再无栖息之所,漂泊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我想起刘亮程的一句话: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
——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