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对一个傻子如此刻骨铭心的怀念,更没想过他是如此温暖的存在,在这个飞速的时代和彼此互不相识的疏离城市
他生活在远离城市的郊区,没有农田的村镇,低矮的平房拥挤地道尽简朴和安详。幼儿园时经常去奶奶家便能常看见他,你都有十几岁了,却和一群没上学的小孩子玩卡片并且被嫌弃,被那里的人称作傻子却毫不介意,那时我才四五岁,跟着不懂事的小孩和大人一起叫你“傻宁宁”,你说对你们应该这样叫,然后我们依然那样叫,你单纯到一点责备都没有。
那时候我刚学骑自行车,只会直线骑,不会上下,每次上车都是姐姐扶我上去,我骑好长一段路不能往前走的时候摔倒才能下来,每当这时姐姐总会喊你“宁宁,过来扶一下我妹。”你会从看小孩子玩游戏的堆里伸出头,过来扶摔在地上的我和车,把我送上去我又骑,摔倒,姐姐喊你,如此反复。记得那时候,我在作文里形容你“那张从来不洗的脸上有一双会笑的眼睛”,那双眼睛,日后像一个美丽的雕刻一样烙在心里。
后来我上学了,去那里的时间少了,只知道你比我大好多却从来不上学,你傻傻的样子,像极了某个村流传广泛的呼留着口水吐字不清一字不识的傻子,走路歪七八扭,见人傻傻的笑,或者打个口哨和响指。乡亲们说,你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到处跑。后来换成破电动车,打山泉水的时候,他们都静静地排队,唯独你,呼——一声骑车冲到最前面,把两个桶踹下去在第一个的位置自顾自打水,没人阻拦,他们只有笑,无可奈何却当成笑话传开。
我见过你一次,在午后宁静的充满睡意和休憩姿态的小路上,在你生命里屈指可数的可能你从没走远过的回家的路上,你骑着破旧的电动车滋拉——一声划破所有安静,唱着怪调的歌,仿佛宣告一个你的时代已经到来的得意,挑染的紫色头发随着电动车的尾声渐行渐远。
我愣住,感慨时光飞逝,这些年,我们都长大了,我早就会骑自行车了呢,他都会骑电动车了,我上初中了,好久没见他了,那双眼睛,多了放荡不羁,无视世间非议,但我相信,那份纯粹还在,那不懂复杂人生的只属于傻子的单纯。
这么一个傻子的形象,却在我二叔醉酒了把自行车扔一边躺在路上的时候,载着她回来了。那个小村镇谁都能认识谁,都是乡亲。那份感动,我们记了很久,那时候我还小,觉得帮助只是赠人玫瑰,后来啊,才明白,正常人的世界里有多少事不关己,那本是极其温暖的,但后来却揪得我心疼痛,每想起你,就痛一次。
因为,后来你26岁的时候,得了癌症,带着不多的积蓄辗转北京,当你和爸妈说疼的不行了带我回家吧的时候,医生给你下了死亡通知书。那本来给你很少关爱的父母一定很痛苦,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宿命呢。
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会被死亡带走,一个排队不怕别人唾骂的人,一个玩游戏不怕被嫌弃的人,一个你们说我傻就随意说的人,却在疾病面前屈服了,你的葬礼乡亲们一如既往的当戏子看,是啊,人生的确是一场戏,玩弄着你但恰好我逢场,这是我多大的幸事啊。
对了,之前我还见过你两次,一次是八月十五看烟花时,你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莫名其妙的帽子,在夜色里宛如一个怪人,从袖子里掏出个半露半藏的东西说:给你个东西。我吓了一跳,一看是好奇怪的人,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你笑一下,就走了。看着你的背影,恍然想起是你,你像从光阴里走来的,带着些许陌生和男人模样,那双眼睛,多了小小的邪恶,但不坏。
另一次是在广场的健身器,有个圆形的里面可以坐好多的小孩子的摇晃的器材,你等里面的下孩子进去后,飞快的摇,旁边的家长让你慢点儿,让你去一边儿待着,你还是笑着,眼睛里毫不介意,像极了多年前我叫你傻宁宁的时候,你的样子。
如果我有时光机,我一定会在过去不那么叫你,一定会说谢谢你。如果我能和你说话的话。
你离开的时候我上高中,猛然就回忆起你把我二叔带回来的那件事。后来我在大城市,初尝新的酸甜苦涩时像刚会骑车的小孩,一个人跌倒了,哭的很无助的时候,没有人扶我,只有行人匆匆的目光,我再也没有遇到一双会笑的眼睛,明亮得能映出湖底澄澈干净的灵魂。
时隔多年,从来都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知道吗?你生长的那个远离繁华的城郊,安了红绿灯,你们的平房拆了,你爸妈会有个很大的楼房。那里建了个发电厂,很多人搬走了向着更好的方向,一切都在越来越好。
我会记得,那张从来不洗的脸上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日后我见过的所有眼睛都不及它动人,因为它会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