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木心逝世十周年的日子
嘿,木心先生,一年将尽,你可安好?
我如今比其它任何时候都无比坚定的确认了一件事: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九年忌的时候,我没有写下任何可以纪念你的文字,因为面对如今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我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分清梦与现实之间的细微差别了,我担心我向你描述的真未必是真、述说的假也未必是假,主观意识这事儿开始变得异常模糊和不可信。我想象着当初年轻的你,是怀着怎样对艺术虔诚的信仰和对人性过于乐观的估计,来面对你噩梦般的未来的,你暗自赌过赢面吗?后来你发现你赌错了,曾经闪过一丝悔意吗?假如重新选择的话,你会选择沉默,还是再次坚守本心?人间本不值得,它不是皈依,对你来说,艺术才是。
最近几年我刻意回避读你的书,有时候还常常在想,你的文学世界究竟是虚构还是真实存在的呢?你瞧,人变得现实以后,势必要怀疑自己曾经最笃信的,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感到羞耻的成长啊~不过好在这种把自己打碎了重塑的阵痛并没有持续多久,碎了重塑不难,难的是做出选择,而我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几年来大多数时间里,我尽可能多的让自己做一些琐碎且不需要真正思考的工作,日子过得庸常而忙碌,倒是越发心安理得起来。记得尼采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显然已经看穿了人类骄傲又自私的本质,祂索性笑而不语,而我也乐得当一只平凡的蝼蚁,先把头低到尘埃里,然后再仰面朝天,看人的贪嗔痴怨、看人的悲怒喜哀,如若不需要去克服人类自身的诸多缺陷:比如自大、比如无知、比如卑劣、比如恐惧……那该有多好啊~我知道这是一种很偷懒的活法,当然也很危险,作为一只蝼蚁,很容易就会被卷入意外的潮汐涨落里万劫不复,可即便如此,我也无意回头,因为作为一只有自我意识的蝼蚁起码比活成人类要强得多:你以为的真可以不必当真,而你看到的假也可以虚实两无,谁也不会强求一只蝼蚁公然在舞台中央踱出优雅的猫步,这难道不是一种天然的优势吗?
所以木心先生,十年来我越发明晰你的珍贵,完完全全追随纯粹而活本身就是一种伟大的选择,唯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够做到,而你之于我,乃是不断促使我认识我自己的灯塔,不管今后我的际遇几何,在面临必然的选择的时候,只要有这光亮在,希望便在。
木心先生,十年的时间,这既是我对你表达深深思念的感怀方式,也是对我自己成长历程做出的漫长的告别,感谢你的文字曾经陪伴我走过青春岁月的困惑与不安,一点点筑建起我安定而充盈的精神世界,这些点滴记录其实都是时间匆匆流逝过程中的缱绻标的,这些济济楚楚的小点儿也终将变成记忆里的一枚枚朱砂,有些镌刻在心上,而大部分将会被遣散各处,坦然遗忘。
木心先生,以后每年冬至的时候记得吃饺子,这漫长的告别仪式终要散了,每个人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境遇里,心平气和的一天天成长,而我的生活仍将继续,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