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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梅!小梅!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使劲儿摇晃我,我一激灵,小眯缝眼儿张的老大,人也顺势坐了起来。

眼睛隐隐刺痛,我抬手一擦,眼周出的油伴着泪水一起和进了眼眶里,刺痛加剧了。

“哎哎!别开灯!刺眼!”

亮了一秒的灯又熄了,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妈妈在我对面抱着被子皱眉看着我,一脸担心。

“咋了?”我一脸疑惑。

“小梅,最近压力是不是很大啊?”

“唔,有点吧。毕竟又要考六级了,有点担心。”

“考不过就别考了。你不是说也不影响毕业么?”

“妈!你干嘛给我打退堂鼓!人家暑假都在用功呢!而且上次没过是耳机没电!” 我很是不满。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梦里哭!”

“我哭?我哭那也和六级没关系吧!”我嘟囔着躺下。

妈妈也伸直腿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

透过窗户,街上闪烁的霓虹灯的光影一闪一闪地印在床对面的墙上。

我听着妈妈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开始专注地回忆刚才梦里的情景。

背景一片混沌,但能看到一片湖,湖边一棵开得正灿烂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男人,五官模糊,但也隐约能显出轮廓朗然立体,身材高大,要命的是那人穿的一件白衬衣却湿的彻底,贴合在骨肌云亭的躯体上,很是勾人,配合着漫天飞舞的粉色桃花,更是梦幻迷离。在梦里,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似有一根狗尾巴草在扫来扫去。

然而画面一转,那人怀里却抱上一名身姿妖娆着大红色开襟丝绸睡衣的女子卿卿我我了,奇得是那女子丝绸睡衣外密密缠了一圈婴儿拳头粗的铁链子,再往下瞧,铁链的末端坠着一把尺来长的铜锁,样式古朴。两人的唇下一刻就要贴到一起了,那女子还用眼尾上扬的媚眼瞥了我一眼,很是挑衅,再下一秒,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回想中,我又迷迷糊糊地开始失去意识。

这一会,我在梦里回到了当年在乡下的学前班。梦里大雨滂泼,成柱的雨水从教室的瓦楞上落下来,雨势太大,被教室四面围住的泥泞操场上甚至都升起了腾腾的水汽,四面教室在水雾弥漫中仿佛要往上飘起了。

在西边的教室门口,一大群小朋友挤在一个女人身边,女人的眉毛画得很细且向上挑起,嘴唇涂得鲜红,一副刻薄相,但看着眼熟 —— 和我上一个梦里的妖娆女子是同一个人!女人的个子很高,一派居高零下的姿态看着我这边。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艰难地在地上爬着,白色的T恤和驼色的裤子已经湿透,沾满了泥巴,头发也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手正努力刨着前面的泥,但似乎难以向前挪动半分。

我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闹钟的分针和时针一头一尾分别端正地指向12和6。我长吁了一口气,决定起来。我伸手撑到枕头上,猛然感觉到,枕巾湿了一大块。真是两个叫人伤心的梦啊!

我在卫生间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亲切的感觉涌上来,仿佛在看一位老朋友,但与当下流行不符的柳叶眉却让我觉得陌生,我涂上乳液后画了画眉,将眉形加粗。

  1. 梅梅霉霉

“小梅,这次要仔细点哟,可别再带个没电的耳机进考场哟。”

明天又要考六级了,我的室友兼闺蜜李可一脸促狭地提醒我。她去年和我一起考的六级,我424分,她425分。就因为这一分之差,她取得了英语六级证书,我却要再来一次。

若说不甘心,我肯定是有的,毕竟高考时,我英语120,她95,我还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我记得当英语老师知道我六级没过时震惊的表情,以及班里某些人鄙夷的目光。

人家说挫折让你认清世事,就一个小小的六级没过,我就体会到了世态炎凉。

至于刚刚低空飞过的李可,偶尔我也能在她的话里听到一些掩不住的得意。

“哎,小梅,你觉得我去考下雅思怎么样?我六级也过了,咱非英语专业,专八又不能考,有个雅思目标也能督促我好好学习!而且我以后想进外企!我如今研究生也考上了,考公务员多浪费啊!”

这是六级证书发下来的第三天,李可对我说得话。天地良心,她曾对我说过,所有科目她最讨厌英语,所有职业,她认为最可靠的就是公务员。

但这位闺蜜的好运我是一路目睹的。

先说自身外貌吧,她妈妈是个大胖子,单眼皮,头发枯黄而少,但李可就一点没遗传。她完全继承了她爸的瘦身材和白皮肤及欧式双眼皮儿,一头浓密的黑发。

再说学习成绩,她从小学起成绩就一般,但高考时正好我们班的四眼学霸坐在她前面,考试的选择题答案几乎全与她分享了。就这样,她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

我们的大学生活平淡的像杯白开水,快要接近尾声了才发现毕业即将失业,我们想和学校续个约,就选择了考研。

我爱北京天安门,就选择了北京大学,毫无悬念铩羽而归;李可却报的本校被成功录取。

我回忆自己大学四年的考运,考四级拉肚子,考了两次才过,考六级耳机没电,又二进宫,考计算机二级没保存,考会计资格证忘带准考证,考研文具丢失并且进错教室。

我今年24岁,姓梅,名梅,人家都叫我梅梅,我叫自己霉霉,霉运的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出生到现在,我就没行过啥大运。

我身材不高,五官平常,几乎是集中了父母的所有缺点:母亲的单眼皮儿、宽肩膀,父亲的矮个子、下垂眼和大鼻子、厚嘴唇,外婆的大饼脸、小姨的大脸盘、姑姑的高颧骨,总而言之,真不算好看。没办法,从家族基因来讲,我们家能出个美人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有四个姑姑,全部五大三粗,颧骨突出,大鼻子、小眼睛厚嘴唇。所以,我那身高1米7、鹅蛋脸的表妹少不得被全家吹捧。

在崇官尚学的古代和市场经济的现在,我们家没出过一个大官和一位秀才,百万以上的富翁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而今,我父亲还有姐妹四人,各出两子,也就是我的表兄弟姐妹加上我和我弟弟,共十人,只有两位本科以上,我是唯一一位没作弊靠自己考上一本以上的,还是考了两次才考上的。

我的父亲当年高考复读后依然落榜,就去当了兵。当了十几年兵,本指望回来分个好单位,也能吃上商品粮,结果进了个单位混了三年就下了岗。

我们家在市区还住在我爸爸当年单位分的一室一厅,我长这么大一直睡小阁楼。就这样,我们这小家还是亲戚中混得最好的。其他人还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务农。

如果世间真有风水一说的话,我们家就是一风水纯阴地,祖宗就没保佑过!

3.白衣男子
“这次上坟你和我一起回去,不许推,你打14岁起就没跟我回去上过坟!今年的祭日你跟我回去!你都是大姑娘了,再不去,你爷爷奶奶怕是都要不认识你了!”

我爸爸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跟我说。

“他们当然不认识我!都化土成灰了!好嘛,我又没说不回去。我去好好磕磕头,让爷爷奶奶保佑我找个好工作。”

“临时抱佛脚!年轻人,心纯一点!”爸爸不满地教训我。

我毕业后已经在家里蹲了一个月,工作难找,家人希望我考公务员,我想考研。转眼八月中旬了,到了我爷爷奶奶的祭日,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和爸爸回老家上坟。

我的老家并不远,就在我们家所在市的乡下,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本是当地乡镇最大的村,前后有五排,房子曾经清一色的是三进青砖瓦房,房檐两端高高地翘起,很是古朴。

我爷爷家是村里最后一排,屋后的院子里种着各式药草和花藤,在院子里经常能摘到牵牛花和金银花,我八九岁时就常常用这些花儿做花环,香香的沁人心脾。

如今村子已经荒芜,只有三四家还住在村里,到了晚上,两三个点亮光孤零零地让人发憷。

爷爷奶奶的坟在村前,与村居还隔着上百米的水田,在那里有个小土坡,村里以前过世的人都埋在那里。到了夏天,常见紫色的火苗,小时候老人会吓唬我们说那是鬼火,专门爱掳走走夜路的小孩。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志林啊!好久不见,你也回来上坟?”

我们烧完纸,插上一把香正往大路上走时迎面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长的男人穿着黑夹克,嘴上叼了根烟和我爸爸打招呼。

年轻的穿着白衬衣,乖乖地跟在后面,只是奇怪的是,他站的方位正好正对着年长者,堪勘被挡住了。他也不挪一下,就这么怕羞?

“是啊,老徐。怎么,回来看儿子?”我爸爸也回应道。

“是啊,这两年生意忙。有些日子没来看他了。但这坟头我爸收拾得挺好的......”

接下来俩人所说的话,我没听清楚,因为我走远了。和我一起走的还有白衬衣男人,他冲我招了招手,我就跟着走了。

“小梅,你到村里就去徐爷爷家,我一会而去接你。一个人别乱跑!”

“好。”一个人?怎么是一个人?旁边不是还有个男人嘛。

我转过头去看他,男人的衬衣在风中微微抖动,不,应该是他整个人都在风中抖动。

我觉得他眼熟。啊!可不是和我梦里的那个男人的轮廓一样嘛!

但我却晕晕乎乎的不想说话,只是懒懒地跟着他走。

我们先是到了我的老家住宅,大门紧闭,却没有锁,我一推,大门开了。进了堂屋,只有上方一张八仙桌放在那里,堂屋两边是厢房,里面黑乎乎的,我探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只是两间房里都有一张床,白色的蚊帐已经发黑了。吧嗒,一小块土落到我的头上,我吓得一激灵,回头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那个男人也不知所踪。

整个屋子只有大门和后门透进来的光,中间一片黑暗,我脚一软,冷汗也在后背渗出来了,跨过门槛,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的。

屋前是个小池塘,可能前几天下过雨,小池塘里还有半塘水。池塘边,一棵两人粗的树张牙舞爪地立着,叶子繁茂。我忍不住踮起脚摘下一片叶子。

“小丫头在这里干啥呢!你是老梅家的闺女吧!”

我吓得一惊,拍着胸脯转身。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捻着胡子看着我笑。我大圩一口气,看清来人。

“徐爷爷!”

“嘿嘿,好!小姑娘还没忘本,还记得我徐老头!走!到徐爷爷家里去喝茶!这地方阴气重,你一小女娃家家的,跑到这里做甚!叶子丢下!”

我一松手丢掉叶子,跟着徐爷爷走了。

“我这土灶,做出来的饭香!这是今年的新苕,你们多吃点!”

徐爷爷的宅子在村东头,三进的小院,方方正正很是亮堂。据说徐家和我家还是有些关系的,至于到底什么关系,亲戚?朋友?我不大清楚,只知道我家老屋还是徐爷爷的爷爷帮忙建的。

徐家打徐爷爷的爷爷后一直昌盛,徐爷爷在村里当了二十年的书记。包括如今,徐大伯在南部省份开厂,也是资产几千万的大老板了,徐大伯还有个弟弟在省直单位当官,也威风的很。但这也是徐爷爷的爷爷之后的事了,据说之前徐家也是一赤贫农,破落的很。

徐爷爷,徐大伯,爸爸和我就围坐在徐爷爷家的土桌前吃饭。河里捉的鲫鱼,新挖的芋头,苕尖,莲藕,红薯都很合我的胃口。

“对了,徐伯伯,你儿子呢?他咋不来吃饭?”我便往嘴里扒饭边问道。

“哎哟!”我揉了揉腿,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老爸。

“哈!我儿子啊。我儿子现在躺地下!我刚才已经给他烧了点吃的。”

“可是......”

“咋了,丫头。你徐爷爷的手艺咋样啊?”一直看着我们的徐爷爷这时也发话了。

“嗯,好吃!”我忙不迭地点头,直觉告诉我,这些人都不想我提徐伯伯儿子的话题。

“那就多吃点!志林,你有空常回来看看。你看要不是今天遇到,我哪知道姑娘都这么大了!唉,你父母要是泉下有知,也该高兴吧!”

“嗯。这么多年,我回家是太少了。”

“你爸爸也是个苦命人。你们梅家五代单传,好容易才有的你,他却就那样去了。唉!”

我疑惑地看着徐爷爷,他只是叹了口气。

4.家族秘史

“你太爷爷娶过四个婆娘。”我妈边摘菜边给我说。

“啊?太爷爷家那时候这么有钱?” 我替她剥蒜。

“嗨,算了吧。也穷的个叮当响。第一任老婆生不了孩子,后来又害了痨病过世了。”

“那第二任呢?”

“第二个生了你大姑婆,还没足月,又去了。”

“你二姑婆和三姑婆是第三任生的。在你二姑婆4岁、三姑婆1岁时,第三任婆娘去河边洗衣服时落水溺死了。那荷塘你知道,就是你们老梅家前面的那个。”

“第四任老婆生的你爷爷,生下孩子的第十天就拿把剪刀刺到了自己的喉咙里。”

“啊?这么血腥,该不是产后抑郁吧?”

“哈!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是,但那时候谁会想到这个!”

回家后,任我怎么磨,也没撬开我爸爸的嘴,他就是不告诉我关于老屋和太爷爷的事。我只好把目标转向了妈妈。可能爱听故事和爱说故事的都是女人。妈妈很快就告诉了我太爷爷的事。

“你又给孩子说什么呢?”我爸刚出去买醋了,这会儿回来正听到我妈妈给我讲老家的事,邹起了眉头。

“爸爸,我好歹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吧!有什么家族秘密还得给我保密?”我撅起嘴。

我爸爸把醋放到厨房。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叹了叹气。

“也没啥。你本来就不爱回老家,我怕有些事吓到你你就没那老家了。以后你爷爷奶奶过年过节都没人看看了。”

“不会,老屋的飞檐我很喜欢,后院的花园子也很香。”

“而且还有帅哥。”我故作花痴地笑了笑。

“帅哥?”我爸一脸疑惑。

“对啊,徐伯伯的儿子啊!就是那天上坟遇到的年轻男人。”

“上坟遇到?咱们那天上坟就遇到过徐伯伯,他唯一的儿子三十年前就死了!”我爸爸惊恐的看着我。

“什么!?”我也感到一阵寒意,我缩了缩脖子:“可我那天确实见到一个白衣服的年轻男人啊!还是他带我去的老屋!”

“算了,那孩子心善,大概也不会害你。他找你也是我们家和他的一段因缘。”我爸爸缓缓开腔了。

  1. 前尘往事

徐德元18岁就结了婚,他是1954年生人,按照1972年的婚姻法男方二十岁结婚的法定要求,这是不合法的。因此就没和女方领证。这在当时的农村不算什么,包括如今的年轻人,回家问你父母结婚证在哪里,父母也不一定能找得出来。

徐德元结婚也是不得不为之,因为女方肚子大了。

女方就是梅梅的大姑姑。

梅大姑是家里最俊的孩子,长到七八岁时,村里人都觉得她不是梅家人,梅家从梅太爷起就没出过漂亮聪明种子,一家子都是五大三粗,书也读不进去的的粗鄙货,哪能生出梅大姑这样伶俐可爱的小玉人儿。为了这事,梅梅的奶奶从村西头骂到了村东头。

梅大姑长到十五六岁,在村里的女孩中模样也排得上名号。徐德元年轻时也是一英俊小伙,虽说两家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西头。但好看的人总是相互吸引的,况且两人的年龄差也不大。

学堂和田间地头总能见到这对青年的身影。徐家是村里的大户,徐德元的父亲还在村里干书记,梅家也看得上徐德元。故对女儿和徐德元处朋友也没什么意见。但徐家对梅家的印象一般般,梅家人气又不旺,梅大姑的父亲干活又慢疲,母亲说话又尖刻,也就梅大姑本人在同村的女娃里出挑些。

两家就这样一直呈胶着状态。

直到梅大姑怀孕,没办法,只有结婚了。但碍于两个孩子都还没到法定年龄,也就没领证,也没大肆操办,就请走得近的亲戚吃了顿饭,俩新人穿红衣对着天地国亲师位以及父母鞠了三躬就算成婚了。

婚后当年就生了个小男孩,取名徐熙景。

成家后,徐德元就一直在村小里教书。1977年,孩子4岁,赶上高考政策恢复,徐德元参加了考试,也是当教书先生的,知识没忘,一举考中。徐德元离开了村小学,先生缺口由同样读过高中的梅大姑补上。

在往后,村里就很少见到徐德元。有人说,他和城里的女大学生好上了。

1978年三月,天气回暖,村野里草长莺飞,梅家前的那棵桃树开得分外绚烂,梅大姑回到村西头的娘家替梅母洗衣服。前一天刚下过雨,池塘边地滑,梅大姑就滑进了池塘。

徐熙景没有跟父亲去城里,他也不喜欢去,每次去了,那个他唤二妈的女人都拿眼挖他,他还是喜欢跟爷爷住一块儿,偶尔去去外婆家,和舅舅梅志林一起玩,说是舅舅,但梅家幺儿梅志林比他大不了几岁,俩人很有共同语言。

奈何徐熙景10岁时,徐爷爷带着他去给他妈妈梅大姑上坟,赶上一场大雨,小孩子淋了雨,又被三月的冷风一吹,回来就病了,再也没醒过来。

没了孩子,没了姻亲关系,村东的徐家和村西的梅家也就不再来往了。

6.徐爷爷的遗愿
“小梅,跟我回去一趟。你上次见的徐爷爷病了。怕是快不行了。”我一回家,爸爸就叫住了我。

村子还是那样,但又似乎有些不一样。我朝村西口望过去,万里碧空,一团黑云笼罩着我家的方向。

“志林,老头子刚刚醒过。见你还没来,就对我说了,他的意思是让你把祖屋拆了。”徐伯伯这几天一直在徐爷爷跟前照料。

我爸爸惊讶地看了一眼徐伯伯,他没想到是徐爷爷叫我们过来的,而且遗言和我们家的老屋有关系。

“今天你没到,老头就一直跟我念叨这事。其实这房子早该拆了,村里也没什么人了,你留着也没啥用。再说,你户口又迁到城里去了,接下来政策可能也会变化,村里指不定会收回,到时候可能一分钱都捞不到。”徐伯伯抽了口烟劝道。

我又做梦了。

还是那棵桃花树下,桃花飞扬,桃树上下却坐满了人。有穿红衣的女子坐在树上,她手里牵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有坐在树下抽烟的白胡子老人,还有摇动树枝的青年人。他们都却挂被一圈锁围住了,不得移步。

看见我,他们朝我伸出了手。

就在他们要触到我的那一刻,我醒了,这次不是泪流满面而是满头大汗。

“小梅,起来吃饭了。中午我可不做饭,我和你爸爸都要回老家监工,咱们老家的那破房子要拆了。”妈妈看着我的鸡窝头皱了皱眉头。

拆房?!“我也去!”我大声叫道。

“你也想去?”妈妈很惊讶我最近老是往老家跑。

“嗯嗯。”

“好吧。”

爸爸就叫了村里的几个壮年人帮忙。

六七十年的房子,风吹雨淋也不大结实了,没费多会儿功夫就把瓦楞掀下来了,大点的完整瓦片整齐地码到一边,房棱也拆了,就只见四面墙立在那里,壮年们用榔头几榔头下去,墙也倒了一半,最后,只剩下前门和上面的木梁还立着。

“等会儿!有东西!在门上方的木梁里”一个青年叫道。

众人架了个梯子,那青年爬上去用起子加锤子砸了起来,一会儿条铁链的一小段背抽了出来,青年又小心地凿开了一些,猛地一拉,上面的土崩开了,一条近半米的锈迹斑斑的铁链被拉了出来,铁链尾端连着一把俩拳头大的古式铜锁!

7.锁

梅家老屋前的这棵桃树比梅家老屋还要年长了,梅家不住这里时它就已经长那里了。之前是一家姓郭的人家住在这里。郭家时代耕读,科举还没废除时还出过举人。家底也不错,地里的庄稼年年长势喜人,种的豆子、芝麻、红薯拿到集市上去卖总是第一家销完。后来,郭家儿子在城里谋了个职就举家搬到了镇上,老屋就卖了,买主就是梅家。

梅家买了郭家的老屋,想重新建,就请了当时的泥瓦匠徐太爷。

徐太爷也是家里赤贫就学了门手艺出来替人建建房子打打梁。古人建房讲究风水,徐老太爷也不例外,当泥瓦匠之余他就爱研究研究风水。

按他看来,老郭家的这块地是真正好,郭家大屋坐北朝南,前后通透,屋里的一口天井更是引光入室,房前一棵桃树枝繁叶茂,既能镇宅又象征多子多福。老郭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看来就和这风水有关系。

徐老太爷想把老郭家这宅子接过来,奈何自己手头没啥积蓄,自己家人丁单薄,也没有再添田产的必要,就算找人借款怕是都没得好由头,况且心急了还惹人起疑心。

就在徐老太爷犹豫间,郭家找到买主了,就是清河村的梅家。梅家家境一般,梅太爷还有个姐姐,嫁到了东庙村。清河村那几年常发大水,梅老太爷就想把家搬到清河上游的徐大村。正赶上郭家卖房,梅老太爷就用二十多年的的全部积蓄买了下郭家大屋。

但别人的房子总想翻新下,除除旧,消消旧人的味儿。徐老太爷就被请过来帮忙修新屋。

徐老太爷本就眼红着这座人气风水旺盛的宅子,此时不仅不能得,却还要替他人做嫁衣,徐老太爷每垒一块砖就叹一口气。

“风水,转也。东缺,则西盛,北薄,则南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徐老太爷想起一位风水先生曾给自己讲过的这段话。

他就想到何不来个拆东墙补西墙呢?郭宅在村西头,自己的徐家在村东头,锁住它西头的气,指不定就到我东头来了!

在修梅家大屋的前门时,徐老太爷支开了帮手,亲自刮浆,磨浆,只不过在门廊上方埋了一把铜锁。

8.尾声

“其实你徐大伯也可怜,自打我大姐去世后,他和那城里女大学生也没谈成,女大学生听说他在老家有老婆孩子,虽然老婆没了,但也觉得你徐大伯不地道,很快和他吹了。

后来他和他们单位一个处长的女儿结了婚。虽说是处长的女儿,但那娇小姐也就脾气娇,长得五大三粗的,也不爱读书,没什么文化,整天和你徐伯伯吵架,嫌弃你徐伯伯家是农村的,也不许熙景去他们家。两人感情不好,也没生孩子。

你徐伯伯受不了了就离婚辞职下海了。据说一直也是一个人,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吧!这几年他手头也有上千万的资产了。谁曾想会遇到车祸啊!”

爸爸从医院回来很是感慨。徐伯伯下半生估计是很难站起来了。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五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的六级考试结果出来了,我高分通过,心下一片轻松,我不知不觉眯起觉来了。还是那棵桃树,灼灼其华,树下一白衣男子立在那里,下一秒,他泪流满面,但眼睛里有着夙愿已结的希冀,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听不清他吐出的那个字,昏沉间那嘴型一张一翕间是个“娘”字......

一眨眼,他已消散,只留下飞舞的桃叶和绿叶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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