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有她独特的美,这些美,有的在文人墨客笔下化作旖旎的文字,吸引着好奇的读者前来一探究竟。在济南读本科时,很多外省的同学上去自我介绍时说是读了老舍的《济南的冬天》,才会不远千里来到这座位于山东中部的小城求学,至于亲身领略后的景色与作者笔下的有何异同便不得而知了。同样地,来南京读研前,我便对朱自清笔下《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心驰神往了,那大段大段甜腻的描写,让我这个在北方长大的孩子迫不及待想去这条江南水乡的历史名河游玩一番。
2017年元旦前夕,也就是跨年夜,我和男友、好友雷子以及他的女友在聚餐后商议到秦淮河跨年。想来这次游历秦淮河的动机真是不那么“诗意”,只是几个年轻人酒足饭饱后找个地方刷夜而已,心里竟生出几分对这条历史名河的歉疚之情。
我们打车至夫子庙只花了十几分钟,那会儿大概八点来钟,街上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大多是些前来刷跨年夜的年轻人。南京十二月底的夜晚并不十分寒冷,我穿着白色羊毛大衣,内搭高领厚毛衣刚好合适。河边的街道颇宽,两边商铺林立。十月初我曾去重庆游玩,晚上去了磁器口,那是一条十分狭窄的山间小巷,挤满了卖吃食的小店铺。十月的重庆仍很炎热,小巷里人群比肩接踵,江边吹来咸腥湿热的空气,整个城市笼罩在满满的烟火气下,显得热忱亲切。较之重庆的磁器口,此时的秦淮河在冬季微冷的寒风下则显得清冷美艳:河边现代和古代混合的建筑群亮起成片的灯光,整条河在繁华的灯光的映照下却是阴阴的,朱自清是这样写的:“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秦淮河是南京的缩影,经历过六朝兴衰变故,在时代的变迁中保留着她独有的高贵矜持,既没有在大屠杀的鲜血残酷中衰败下去,也没有在快时代千篇一律的建筑群中变得庸俗不堪,她只是于南京一隅,静静见证着发生在河畔的爱恨情仇。
我们在河畔走着、说着话,看到街边的“江南贡院”,于是讨论古时的江南学子定会在科举考试结束后,三五成群,租一只画舫泛舟于秦淮河上,“肯定有姑娘陪着喝花酒。”雷子适时补充道,我们大笑,是啊,温婉的江南河畔,向来不缺这样才子佳人的故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千字文的头两句,江南贡院,多少人曾经寄托梦想的地方,多少人在这里一举中第,实现理想抱负,又有多少人在这里梦碎,花尽盘缠,却名落孙山。
行至商铺稀少的河道边,河面渐窄,不时的有载满了游人的大船激溅着水花驶过,河水泠泠,泛着清冷的光和腥湿的水气,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一家清吧,便决定进去喝几杯。清吧人很多,我们等了许久才空出一张桌子。店里并不吵闹,大家安静的喝着面前的饮品,小声的说着话,音乐也大多舒缓,与半夜新街口充斥着摇滚乐和pop音乐,吧台舞池挤满释放荷尔蒙男女的酒吧不同,在新年前夕来秦淮河畔喝酒的人们似乎只是来静静的感受旧年逝去、新年来临的气氛的。
我点了一杯“Long Island Iced Tea”,他们则要了黄啤,四人坐在桌前喝着冰冷的酒水,这时舞台上来了一位嗓音略带磁性的女歌手,是好听的女中音,歌声像她的人一般丰腴迷人。我用吸管哗啦啦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抽了几支无伤大雅的“南京”,回想着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考研成功大概是我上大学以来最开心的事了,虽不是一流的学校和强势的专业,倒也来到了中意的城市,进入了向往已久的象牙塔。古时江南学子中第后坐在画舫里饮酒作对,今时我和心爱的人坐在秦淮河边的小酒吧里把酒话桑麻,心境倒也相近,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后的陈静安详。
十一点后,舞台上唱歌的换成了一位胖胖的男歌手,抱着吉他唱着许巍、郑钧,时不时地来一段吉他solo炫技。我想到朱自清写过自己与友人在秦淮河泛舟时遇到了许多载满歌妓招揽生意的小船,自古以来,女子的地位向来是低的,古时只有女子歌唱为人娱乐,而今时今日,女性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得到了和男子同等的求学、工作的机会,甚至还可以和男子一样坐在夜晚的酒吧里听着男歌者唱歌。彼时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真有点封建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意味,又不免觉得悲哀。
明末清初的江南名妓,大多成名于秦淮河,有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有那正直聪慧的柳如是,更有那艳艳风尘的董小宛,她们都有着绝美的容颜、不输男子的才气和气魄,却无一例外地薄命红尘,沦为男子的附庸,因着夫君或情人的名气而载入野史,为人们津津乐道。如此想来,这秦淮河也沾染了令人生厌的脂粉气了,因为这是古时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时针指过十二点,酒吧里一片欢沸,我们也举杯共庆新年的到来,男歌手唱起了《夜空中最亮的星》,大家情绪高昂的跟着和唱。我望着窗外静静流淌的秦淮河,她刚刚迎来了新的一年,虽然对她而言只是历史长河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年,却是我们这些渺小人类值得欢腾铭记的一年。我的未来,在这一年徐徐展开,而秦淮河也化身一位体态康健、笑容清澈的清丽女子,冲我们笑着,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