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车的人逼我平分一千千万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追影子的傻孩儿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称重十斤三两,十斤的身体,三两的脑壳。医生说我的基因中少了某种遗传物质,我的眼睛将会长时间盯着前方的一点,呆滞不动,智商会一直低于同龄人。

在我出生之后,父母就去北京打工了,留下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我常常忘记自己叫什么,村里的小伙伴叫我呆眼儿,叫多了我也以为自己叫呆眼儿,有几个小伙伴最喜欢和我玩国王与士兵的游戏,这是他们从一本童话书里看到的。

游戏规则是我永远扮演士兵,他们轮流扮演国王,手上拿着树杈作为权杖,我从他们面前迈着正步走过,在第一个扮演国王的小伙伴面前停下,大声喊:“向最尊敬的国王陛下敬礼!”随后,单膝下跪。

国王用手上的权杖碰一下我的额头,随后说:“你现在可以亲吻至高无上的王靴了。”

我俯下身体闻了闻他那开线的破布鞋,并没有看出哪里至高无上,可是其他小伙伴儿都用特别羡慕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感觉这个行动是意义非凡的。

我亲吻了一双王靴。之后换另一个人当国王,我又大脚迈着正步,大声喊:“向最尊敬的国王陛下敬礼!”随后,再次单膝下跪,亲吻王靴。

一个,又一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接受,我的存在很有价值,要是可以穿上士兵的制服,戴上肩章和帽子就更好了。

没过多久大家都到了上学的年龄,爷爷奶奶没有能力把我送进学校,因为镇上的学校不肯收我,一定要进还需一些门路,我的家庭找不到这样的路,而特殊的学校镇上还没有。

小伙伴儿们陆续离开了小村庄,住到了镇上,只剩下我每天带着饭盒跟爷爷到田里种地,爷爷教我如何插秧,可我协调性不好,插着插着身子就向一边歪,每隔十米就摔倒在水田里一次,秧没插几根,倒压坏不少好苗儿。

几次之后,爷爷怕耽误收成,就不让我插秧了。我蹲在田埂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看着白云飘过,我只能看见刚好从我眼前飘过的那一朵云,云飘的很慢,它飘的时候,我就猜下一朵云会像什么,是小鹿,老鹰,袜子,还是大房子。

我没住过大房子,我的家很拥挤,只有一间平房,我和爷爷奶奶睡在一张床上。我有一个愿望,可以赚很多很多钱,买一间像云朵一样大的房子,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接到里面住。

我很想念爸爸妈妈,可是他们一年才回家一次,今年他们出门的时候说只要我跟着爷爷认完了课本上的字,他们就回来了。那些字很难写,哪怕是最简单的千、云、月、两、万,我也记不住,每一个我都要写个几百遍才有些印象,

我最喜欢写的是“一”字,有时候我会写成一条长长的线,有时候会写成蛇的样子,有时候会写成蚯蚓的样子,有时候写成绳子的样子,如果爸爸妈妈回来考我,我一定要写这个“一”字,我有十几种写法呢。

可惜的是,有一年老房子门前修井,我丢了好些写画儿的作品,都是我用“一”创作的,如果在,我也要给爸妈看看。

一天,我在老房子旁边的土地上练“一”字,写着写着,我看见一个蚂蚁洞,好多蚂蚁进进出出,我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一滴一滴地从洞里倒进去,然后先拿手指头扣,再用小铁锹挖,挖出一个小洞的时候,好多好多的蚂蚁都不见了,我很失望。

我看到小洞口露出来一点儿小布头,往外揪,老大的力气用了也揪不出,再用小铁锹往外刨,一会儿,小布头变成了一个大布头儿,这时候儿爷爷叫我吃饭,每次爷爷不叫我不觉得饿,一叫我肚子就一点儿都受不了的咕咕叫起来。

我放下小铁锹回屋里吃饭,再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忘了有这块儿埋在土里的大布头了。

跟着这块大布头一起被我遗忘的还有时间,不知不觉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来到城市跟父母一起生活,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刷盘子,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每一个盘子拿到我手里的时候都是油腻腻的,上面有酱、醋、辣椒、盐、剩菜渣和人们的口水,但是我会用干净的布和水沿着盘子的花纹一点点的打上洗洁精,用清水冲刷三五遍,刷完拿出来的时候保准和新的一样,有成就感极了。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被老板辞退了,我用了太多的洗洁精,浪费了太多的水,我洗一个盘子的时间,身边的阿姨已经洗了十个盘子。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工厂保安,我也很喜欢。就像玩国王与士兵的游戏时我想象的那样,我终于穿上了制服,戴上了肩章和帽子。每天早上我都用正步在工厂里走一圈,和每一个我见到的人打招呼。

阳光打在我身上,那一刻我仿佛从士兵变成了国王,看着无数来来往往的子民,我感到亲切而自豪。

可是不久,我又被辞退了,原因是有些领导投诉我经常迈正步走的时候不看路,直直的向前,他们开车总担心撞到我,很是生气。

的确,坏消息是,我还是只能盯着前方一点。好消息是,没过多久我就有了第三份工作,在一个大公园做浇水工。

这个工作是我最喜欢的,我可以发挥我的特长,写“一”字,拿着粗粗的喷水管子,一排一排的画着浇过来,有的画成一条线,有的抖两抖,在空中拧成一股绳,有时候在空中画起蛇形。

我浇花儿匀称又美观,不久有好多人专门来看我浇花儿,这渐渐成了每天下午四点公园儿的固定表演。可好景不长,三个月后园长很无奈的把我辞退了。

原因是我在表演浇水的时,观众都想多看会儿,我浇的面积常常超出自己的工作范围,把七八个人的地方都浇完了,政府知道了就想要裁人,其他浇水工不干,不知怎么回事,几天后,被裁名单上的七个名字,一个也没有了。我被裁了。

我弄不懂发生了什么,父母把我送回了老家,到家那天我突然看见了那块小坑和破布头,我拿小铲子把土刨开,掏出来一张地图,上面写着《一千千万》。

我兴奋极了,我拿到藏宝图了!如果我拿到了宝藏,我就可以买大房子,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接过来住。

第二天我拿着地图,按照上面指示的路线坐上了去挖宝的火车,这趟火车上人格外的多,好像每个人都有一张藏宝图似得,我在研究藏宝图的时候,同车厢的人也看见了,他问我这是什么。

我高兴的说:“这是藏宝图!我挖了宝藏给我爷奶爸妈买大房子!”

那个人笑着说:“好兄弟,给我看看,我能帮你找到宝藏。”

我把藏宝图递给了他,兴奋的等待结果。

果然这个朋友是一个聪明人,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

他对我说:“兄弟,这地方我认识!我们在第六站下车,我带你去挖宝!”

他一吼,又有人凑过来看,一传十,十传百。全车的人都知道车上有一张藏宝图,在第六站下车可以挖到宝贝,而且越传越玄幻,啥黄金抵得上十个美国,珍珠翡翠玉璞比老慈禧的还多,古时候宫殿里的无上珍宝应有尽有,拿一牛毛,就可以过几辈子。

只过去半个小时,整个车厢就沸腾了,这趟列车一开始开的格外慢,人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去找列车长,大家问列车长:“能不能开的快一点儿!我们赶着挖宝!”

列车长说:“挖宝!好阿!那我们加速!记得我也有一份。”

列车越开越快,人们沉浸在欢庆的喜悦之中,仿佛身处天堂,躺在最柔软的云朵之中,幸福如棉花糖在口中化开一般的甜。

有个男人说:“我回去要找七八个妞儿,一天换一个,一个星期不重样!”

一个女人说:“不要脸!要是我,回去买十栋房子来向外租,一辈子都花不完!”

从墙角传来另一个声音说:“还回去干什么!我要去买一个岛,自己做国王,买游艇、飞机、跑车......”

大家又去找列车长问:“老头儿,能不能再快点儿,再快点儿!我们急死了!”

列车长说:“换动力可以更快一些,我把煤换成油,我们就更快了!”

说着,一群人撸起袖子,裸着胳膊,把源源不断的油料倒进疾驰列车的胃里。

不一会儿,列车长用广播对大家说:“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请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去挖宝!”

我直勾勾地盯着藏宝图,旁边围满了人,老人,小孩儿,男人,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人们挤在一起看这张图,目不转睛从藏宝图里看着着自己的未来。

我盯着盯着,突然发现这好像是我小时候练字儿画的画儿,有一次我用许多个“一”画了迷宫在了布上,那时候我只学了一,千,万,三个字。所以把那幅画儿取名为《一千千万》。

老房子门前修井的时候,这块布就不见了,谁知道被埋在了井边的土里。

我对大家说:“对不起大家,这是我小时候画的画儿,不是藏宝图。”

一个男人大笑了一声说:“大兄弟,这个藏宝图是你的没错,大不了到时候你拿大份就是了,何必编出这种笑话来骗我们,你以为你能独吞吗!”

另一个男人挤了一眼说:“就是,你也太贪心了,看你傻傻的,怎么着,连一份都不分给我们。”

一个女人轻佻地说:“哟,你这人小心挺大阿,看见我们想要,不想分了是吧,不想分早说阿,何必拿出来装大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不再能插进话去,人流不断向我涌来,手指不断向我戳来,我解释了很久,但我解释的声音完全淹没在沸腾的人潮之中。

列车急速的飞驰。我拿起座位下的灭火器,他们以为我要和他们打架,便一边抓住我,一边骂我傻子、贪心鬼。我吼了一声:“这张画儿给你们,我不要了!”

我看着人们一张张惊愕的脸,仿佛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他们松开了手,我用灭火器砸开了列车的玻璃,纵身跳了出去。

我摔的遍体鳞伤,一瘸一拐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沿着哪条铁路可以走回家,但我肯定,慢慢走,总会到的。

小说后语:

①我曾经在真实中经历过列车追尾,经历过事故现场,再看桥塌了、房子塌了、泥石流了,或者哪里不好的新闻,我就感到无比内疚,就像看着列车越开越快,我感觉自己也是让世界列车变快的人,我可能就是元凶,我的欲望,无休止的欲望。

②无数次坐在列车上,它的马力太足了,窗外一片模糊,我看到的浮光掠影就在转瞬间离我而去,连我伸手打招呼,外面的世界也看不到了,身边的每件事好像都变成了类似的样子。

③打开列车的窗子,我问到了工业烟味儿,烧垃圾的臭味儿,尾气的焦味儿,随着高速带起的风流冲进我的鼻腔,我一边戴着口罩,一边往列车的油箱里添燃料。

④我不知道是我自己为了活着拼命奔跑,还是列车引擎剧烈转动,让我在感觉上风驰电掣。总之,在我的印象里,随着我不断长大,列车渐渐的制动失灵,我感觉自己随时要被这无法驾驭的速度甩出世界之外。

回过头看,我突然发现加速列车上的人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有人在农村望着城市里的梦,有人来城市里寻梦,有人一出生就活在城市寻梦。但好像找到的,没找到的,还是一场梦。

(完)


傻孩儿:
一个独立的作者,南方祖籍,北方生长,随着生活南北辗转。
二流大学新闻系,美其名曰文学学士,曾为主持人,演讲冠军,最佳辩手。
三件事在坚持,原创写作,读书分享,演说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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