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的家在那条著名的永康路上。
永康路很短,却是条神奇而摩登的街道,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上海。虽然街边都是典型的亭子间老房子,但底楼却开满了特色酒吧和各国风味的餐厅。
何静第一次来就爱上了这里。那是某年夏天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街边的餐吧早已灯火通明,比起室内,露天的小圆桌才是客人的最爱。临街的桌边旁聚集了三五成群穿着随意的老外,和打扮时髦的本地年轻人,他们喝着啤酒夹着香烟,高声谈笑,各国语言交织混杂,走在其间仿佛身在某个异国的度假村。
时不时还有住在附近的居民出街纳凉,在上海,睡衣是夏天最合理的行头。于是你可以看到,穿着老头衫格子短裤的爷叔,和花睡衣甚至带着发卷包租婆造型的老阿姨,踢踏着拖鞋,神色坦然地在这条摩登的酒吧街上散步,闲聊家常里短,展示着这个城市居民慵懒的自我。
这般国际时髦范儿与本土自我风,混搭得天衣无缝、饶有趣味,让永康路散发的的气息不仅是fashion,更是一种迷人的fusion(融合)。
丘山第一次邀请何静去他家时,当她得知他家在永康路,不禁惊喜地说:“天呐,你竟然住这里!我夏天几乎每周都会来,可从没遇见你。”
“或许我就在你隔壁桌,只是你没看到。”丘山搂着她的腰,笑着说,“也可能当时你身边有帅哥,我不好来搭讪呢。”
“讨厌!”何静娇嗔地点了他头一下,“你怎么不说你身边有姑娘,眼睛没工夫看周围呢!”
“这你就不了解男人了,即便眼前有佳人,一旦有美女出现,那还是有工夫看的……”
“好啊!难怪你老东张西望的。”何静佯装生气,从他怀里挣脱。
“哎,可惜我近视加散光,远的都看不清,只看得到眼前的你。”丘山叹了口气,又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何静噗嗤一笑,把手搭到他的腰间。
丘山的家就在酒吧背面的那栋老房子,屋子虽有些陈旧,但是别忘了他是装置艺术家,三两下就让老房子焕发了新生。
在屋子中央他放了个透明浴缸,里面铺上软毛垫子和靠枕,就能躺进去看书休憩,旁边摆着的小茶几,可以放酒杯、咖啡和烟缸。朋友见了都很新奇,争相往里面钻。
浴缸的上方,也就是屋子的中央,有一盏硕大花朵形吊灯,灯泡是可用手机连接wifi变色和调节光线的LED,同时还是一个音乐播放器。到了夜里,这就是房间最浪漫的中心,天花板上随风微微摇曳的花朵灯,散发梦幻的光茫,飘出轻柔的音乐,女人到了这里怎能不喜出望外?
房间里并没有床,却有一个硕大的床垫,据说这是五星级标准的床垫,异常松软,堪比甜梦。丘山说人一生中有将近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所以睡觉的地方一定要舒服。在床垫对面的墙上有一整面落地镜子,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更宽敞、更明亮。
丘山住的是顶楼,屋子是尖顶的阁楼形状,他索性把朝外那面墙做成透明的拉门,这样一来屋子里自然光线就很充足。外延还有一个迷你小露台,夏天夜里坐在那里喝一杯冰啤,剥着小龙虾,看看楼下热闹的人群,别提有多爽。
何静从一进门就被这新奇的创意折服了。她去过油画老师的家,随处可见的画作、丙烯颜料、画笔,虽然也充满着艺术气息,但到底凌乱得叫人走立不安。但丘山的家则不同,他是生活的艺术家。
记得在丘山家的第一次高潮,就是在那个浴缸里发生的,当时何静撑着浴缸边缘,丘山在身后说,“看,你多美!”何静一抬头,对面的镜子将正在发生的一切忠实映照着。她看到自己艳若桃花的脸庞、微微开启的嘴唇和赤裸战栗的身体,目光避之不及,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很享受这种视觉的冲击,何静觉得丘山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通往伊甸园的秘密大门,她就像偷食了禁果的夏娃,眼前豁然开朗,第一次发现做爱原来是这么美妙的事。在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中,始终压抑着的情欲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何静贪恋着与丘山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一次次沉沦。
回程的路比预想中时间长了些,等何静停好车向永康路走去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永康路上热闹依旧。丘山平日睡得很晚,这时候对他来说,夜才开始,所以何静并不担心会吵醒他。
刚才陈波医院附近的小饭馆,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何静只吃了一点,一路奔波到这时也有些饿了,路过楼下那家和丘山常去的日料店时,她进去点了两份寿司,又叫了份他爱吃的芥末鱿鱼和烤秋刀鱼,外带两瓶白啤。
在店里等外卖的时候,何静迫不及待地想,等会丘山见到突然出现的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她到门口点了支烟,漫无目的地望着永康路上的人群,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突然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是丘山!她一高兴,刚想张口叫他,却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跟他并行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声音就卡在喉管里出不来了。那姑娘穿着性感,红唇烈焰,非常惹眼,手里也夹着一支烟,丘山怀中抱着一打啤酒,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向这边走来。
何静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店里退了几步,躲到了暗处,他们路过她身边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而她却能清清楚楚听见他们说的是法语。
等两人走过去后,何静伸头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回头对老板说啤酒不要了。
何静坐回了店里,伙计把打包盒送到她面前,她还愣在那里。
“小姐,一共是108块。”伙计提醒她。
“哦。”她回过神来,准备付钱时,发现钱包不在身上,才想起在收费站缴费时,随手把皮夹放在了副驾上了。
“不好意思,我钱拉在车上了,我去取一下,马上回来。”
伙计为难地望向身后的老板,老板走过来一看,因何静常来,老板已认得她,便点头。
何静有点狼狈地走出店门,她第一次感觉走在这条街上脚步如此沉重,双腿软绵无力。原来她不在的时候,丘山随时都能找到备胎,也或许自己才是备胎。昨天明明还那么亲密无间,转眼就可以这样!那浴缸里的一幕,或许女主角并不一定每次都是自己啊……此刻脑海中浮现出镜中的自己,心里顿时涌出懊悔与羞耻。
何静上了车,钱包还在。一阵乏累和心痛袭来,令她无力支撑,趴到了方向盘上,鼻头跟着一酸。何静想,能怨谁呢?自己不是一直觉得丘山年纪小,认为他们之间不可能而不肯承认他的男友身份吗?见了人要介绍的时候,两人仿佛心照不宣都含糊地用“朋友”一笔带过。现在想来这“朋友”的定义还真是单纯,应该是“炮友”吧!
可他们并不是因为性的吸引走到一起的啊,那一次次对彼此默契的惊奇才是致命诱惑。事到如今,这些似乎都没有意义了。何静终于发现自己在当下成年人的游戏中,无法游刃有余,她期待的还是一种叫人心安的亲密关系。
要不是得顾及信用,何静真想一脚油门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无奈还是要走回去,走到刚才看见丘山的地方。她在永康路快速地走着,不愿抬头再看这街上的景象。
付完钱,何静转身就走,伙计从后面追上来,“小姐,您的打包盒忘了拿。”
她本就不打算要了,眼下的心情还能吃得下吗?现在她连芥末鱿鱼和秋刀鱼都开始憎恶!
无奈那伙计已经把袋子递到了何静面前,她也只好地接了过来,转身疾步走出店门的时候,精神恍惚间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她头都没抬地道歉,却突然发现地上那人的鞋子很眼熟。
“何静?”一个男人声音从头顶飘来,“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
何静一抬头,果然是丘山,他正一脸吃惊地望着自己。
“请让开。”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并不是来找你的。”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诶?你怎么了!”丘山追了出来,“何静!”
这个男人还真是镇静啊,竟能做到毫不心虚。或许也并不需要心虚,他们并未确定关系,他是自由的。
何静想着便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她要努力甩开身后这条街,就像从今往后要忘掉追着她的这个男人。
夜风吹着她的脸,冷冷地让眼睛发痛,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终于泪涌了出来。
是我活该!何静在心里对自己说。贪得片刻温存,就只能落得这般下场,即便心痛也无从抱怨,你是他什么人?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每一个害怕失败而选择了暧昧的人,都要有准备,某一天突然的清醒,去迎接内心的空荡荡。即便曾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呼息声,随着浪潮尽情沉沦,但在这虚假的亲近和短暂的快感背后,其实什么都没有……怕受伤而躲避着亲密,终究逃不过遍体鳞伤,独自缝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