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于职场人士而言,又是一个星期的开始,又是忙碌的一天。而我则昏昏然睡了一天,直到下午四点才终于睡足而起。
并非我肆意慵懒,实在是昨夜睡的太迟,几乎算是无眠。
曾经有过深夜高歌尽兴而归之时,也曾有过夜半畅饮酒酣方回之事,却从未有过饮茶到凌晨三点的情形,昨夜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昨日下午三点多钟应了如一堂主的邀约,赴了她的茶会,见到了几位艺高德馨的茶人。于我真是一种福气,说是百年一遇也毫不夸张。
同坐的有本地的茶界前辈周老师,主要接待的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云南勐海大叶茶厂的黎琳老师和北京的闻总。
我依然本着一贯随性而为的作风,知道的恣意地说,不甚知道的一知半解地说,完全不知道的则不耻地问完再说。
宾客落座,相谈甚欢。然而我内心有了压力,意识到此刻在坐的是真正大隐于市的高人。我不禁收了声,带着真正的谦卑之心洗耳恭听。
堂主一一做介绍时,周老师听到我叫西风,便闲闲地说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闻言我不禁一惊,他怎么就一下子说出了我取名的出处呢?几乎所有的人听到我的名字,第一反应都是:古道西风瘦马。又怎知我恰恰是为后两句而取的名: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我不禁侧首悄悄看了看周老师——这个貌不惊人语惊人的长者。
紧接着,堂主取出一个碑文,上书两个字,递给了周老师。这是闻总曾经考住堂主的两个字。
周老师接在手,一眼扫过便开口道:这是“草英”二字,也是茶的意思,即草之菁英,梅村氏题。
我闻言并未惊讶,心想“草英”指茶我也知道,难不成是篆字难认吗?
待将二字接在手中时,我心服口服了。幸亏自己没有卖弄,否则“竹英”二字一定出口了。
当时我的表情就像题字人的姓一样呆了又呆,才知道高人就在身边,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开始饮茶时,堂主极为迁就我的喜好,第一款就是闻总带来的老曼峨。闻总介绍此茶是黎琳老师亲手制作,仅有二十公斤,极为有限。
因为我一直喜欢口感偏重的青饼,按闻总的说法,这是男人茶。我何其有幸,真是喜极。
在此茶的投放量上,我与周老师有了争议,周老师戏谑地称我为酒鬼级的喝茶人,我欣然接受。
堂主推荐我主泡,我已知道了深浅,知道此番这些人物非同往日。这个场合我不敢卖弄,也不敢造次,更不敢辜负了此茶。
于是堂主亲泡。随着一道一道的茶汤,听着黎琳老师对每一道茶汤口感的讲评,我突然就无语凝咽了。
许久只是死死盯着黎琳老师,认真听着她的每一个字,极力感受着她对茶汤在口腔中的细致描述。
当第五道茶汤入口时,闻总惊呼口感的绝妙,并连连称赞堂主冲泡的好。我暗暗庆幸,没有贸然坐上主泡的位子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啊。
在老曼峨的品饮过程中,我的话语极少,只是觉得双眼不够看,双耳不够闻,一条舌头更不够品。
黎琳老师问我对此茶的感受时,我竟说不出话来。往日那些“舌两侧有涩感,生津快,回甘好”之类的泛泛之言,此刻都显得苍白单薄。
我好似一个被高师传授了武功秘笈,却因自身功底太差,不能很快吸收消化,无法速成而憋闷在胸,极为难受。
许久我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敢张口,怕这茶气跑了。
紧接着开始了第二款茶,不仅是闻总自带更是自制的倚邦。上面是闻总的茶友群名——平常人平常心,以及自己设计的图案。整饼茶看起来简单干净。
大家极力推荐我主泡,我亦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坐上主泡的位子,我安了安心神。以前无论冲泡的好坏,我都能挥洒自如,而这次却备感压力,有了拘谨。
开汤前的温杯、取茶,我有着非同往日的专注,再不似以往的随意。
然而开汤时我却突然紧张了,竟莫名地用了环绕高吊冲泡,立刻就知道坏了,果然第一道茶汤就苦涩异常。
黎琳老师对我冲泡的不当之处给了中肯的点评,并结合茶汤口感指出原因,告诉我注水力道如何收放,并在我的手背上做了力道轻重的演示。
我愈发的紧张了,就是一个感觉,老师的意思完全领会了,但操作彻底不会了。
果然第二道茶由于注水力道过柔又失了口感,我彻底崩溃了。急急让出主泡位子,深愧一饼好茶让我辜负了。
或许是黎琳老师的慈悲胸怀,她仍然通过我冲泡的茶汤,给我了一个极高的评价:灵动,心很干净。
听此评语,我真的很感动。一面之缘的老师竟能看出我的心很干净,怎能不让我感动呢!
因为我自知无论我有多少不足和毛病,对待朋友我向来是君子坦荡荡、一心一意。这既是我做人的原则亦是我得到朋友认可的原因。
就算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会用伪装的外衣掩盖了内心的尖锐,但不改的仍是此心光明。
之后在堂主的冲泡下,这款茶的口感有所追回。在明显的口感区别中,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常常以半瓶子晃得精彩为荣的人,其实不过是一个瓶底的水平。
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满满的学问却低调之极。尤其闻总,堪称茶的百科全书。不仅有理论,凡他饮的茶所在的茶山,他必亲上。至今他几乎走遍了中国的所有茶山,茶入口即能知道它的出处。即便如此,他却称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名茶客。
而我竟大言不惭地常常标榜自己是茶道中人,想至此,不禁汗颜。
之后大家又饮了布朗和堂主的一款生普,原本多样化的茶友聚会竟然成了生普专场,我自然欣喜不已。
只是大家一致认为饮茶的顺序错了,将这款近乎完美的老曼峨放在开篇,让人的愉悦在开场就到了巅峰,再也无法逾越。
在整个茶会中,大家静静地听着黎琳老师讲述着她做茶厂的经历。她操着较重口音的普通话,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她的讲述是淡然的,但我们感受到的却是一路的艰辛和跌宕起伏。
这是一个真正命运多舛的茶人,却并不说自己命运多舛,反而不断地说着生命中所遇到的贵人。
正是这样一位自谦为茶农的真正茶人,才能做出老曼峨这样完美的茶,做茶即做人。
我不禁被黎琳老师身上那种劲儿所折服,那是一种如水的精神,看似柔弱却能摧枯拉朽,清澈明亮却又包容万物。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在黎琳老师面前,我浅薄得无地自容。因此我许下了上茶山拜谒黎琳老师的承诺,并一定会以行动兑现。
不知不觉中竟然已到凌晨三点,若不是黎琳老师今日就要回程,我实在不舍聚会结束。
送走黎琳老师和闻总,辞别了堂主,我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小巷,感到一种无比的安宁。
微雨突然变得急了,我撑起伞依然缓步走向大街。站在十字街头等出租车时,我又一次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
此时没有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叫丁香的姑娘,有的是一个撑着晴雨伞的叫西风的婆娘。在这样的雨夜,这个揣着一腔茶香的女人,丝毫没有恐惧和不安,有的是宁静安详。
到家时已经差五分四点整,我却睡意全无。静静地翻看了以往我曾写过的有关茶的文字,好在篇篇都是肺腑之言。即便有词藻堆砌之嫌,却并无矫揉造作之态。
此刻已是晚上十点了,有限的文字写不尽我无限的思绪。再次想起黎琳老师对我的评价,依然感动,也许如今我唯一能保有的就是一颗干干净净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