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之初,云南路岳阳里南口,我岳母家楼下后间,挤进来一家徐姓住客,据说原来是住在旁边岳阳里深处的一户人家,他家的小楼被红卫兵小将整个占用了,把他们赶到地下室。小将们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搅得天翻地覆,徐老太太和我岳母是老邻居,过来诉苦,求借一间房子暂住。岳母好心答应了,他们就住了下来, 即无租约,也免租金,竟然一住十年。地震之后,才搬走。
我们住在楼下前间,岳母一家住在楼上。一只名叫小白的波斯猫陪着两老。小白是文革前的那个春天,妻从桂林路新华村亲友家抱来的,刚来时就象一团白绒绒的毛线团,有着一双金银眼,十个月就长成了大小伙子,成了岳母家的重要成员。不知道什么时侯,小白学会了开门,无论进出,牠站起来,伸出前爪,扳一下门把手,来去自如。从此,小楼中再也没有老鼠出没了。
七十年代初的一天,楼下的徐老太太突然找到岳母说:“不得了了,你们的小白成精了!”, 岳母大惊,忙问:,“小白怎么了?” “她把我放在楼梯下方桌上的鸡旦搬走了!” 徐老太说。“怎么可能!” 岳母莫名其妙地回应。
原来徐老太在后院养了几只鸡,每天下一两个鸡旦,她就拾起来放在樓梯下,方桌上的篮子里。最近几天,天天发现鸡旦不翼而飞。她就留心了,注意看看鸡旦去哪儿了?她把房门略开,守候多时,只见小白轻轻地纵身跳上椅子,接着爬上方桌。灵巧地地从鸡旦兰子里抱起一只鸡旦,轻轻放到桌上,滚到桌边,他又跳到椅子上,把桌上的鸡旦小心地捧到椅子上,他再跳到地上!把椅子上的鸡旦抱着放到地板上,然后轻轻地滚到楼梯脚,又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捧上第一蹬楼梯,如此这般,一蹬一蹬捧上去,直到二楼地板,再滚到二楼方桌前,捧到椅子上,再跳到椅子上,捧到方桌上,最后放到岳母的鸡蛋兰子里。据徐老太太说,小白这个倒蛋上楼的举动已经持续一周有余!
当时岳母有血压高症状,时常迷迷糊糊的,兰子里的鸡蛋有多少,也记不清,做 菜时用上一两个也不计数。哪里知道哪个蛋是小白搬上来的?听徐老太太叙述小白的倒蛋之举,岳母将信将疑,道谦连连。欲送回鸡蛋,徐老太太也坚辞不收。
此事过后,徐老太移走鸡旦兰子。我妻也笑称小白为代收房租的“二房东”,文革十年,只有小白为我岳母家代收过这十来个鸡旦的“租金”!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后,我们的小楼震损严重,云南路正面墙上出现了通天裂口,最高处有约两寸宽。11月,天津市又遭一次强余震,我家住房的大山墙,二层以上,完全瘫塌到旁边的胡同里,整栋楼房剩了一半,楼梯间頂上见了天,再也没有人敢住在危楼内,小白也不知去向了。不久,我们在清理断墙残瓦时,在废墟的最下面发现了小白被压扁的遗体。原来余震发生时,牠扒在二楼窗户边上,和山墙一起倒在胡同里,没能逃过一劫。陪伴我们渡过十年文革的小白,永别了!我们忠诚的“二房东 ” 。后来,徐老太一家获落实政策,终于把家具搬走了。
地震之后,过了九年,1985年,我们招工聚料,终于完全修复了小楼。但 “二房东”小白再也回不来了。再后来我们移民美国,每每回忆起 “二房东” 小白的故事,倒成为文革苦涩十年中少有的几件趣事了。
作者 吴西 初写于2018年7月。修改于2020年8月。
注:三张照片来源于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