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天跟团队去漂流，漂流到中段，在最险峻之处，22米垂直落差的地方，几个皮肤黑黝的护漂员挡住了去路。有人半蹲在岸上，有人半身浸在溪水里，有人在岸边拖拽船只，有人拿着竹篙撑着漂流船，毒日下，他们黝黑皮肤和滴滴汗水，反光熠熠。
一问才知，因为落差太大，水流湍急，有漂流船颠翻，船上的人，狠狠地摔在水里。为了安全起见，护漂员挡在这里，帮助大家下船，走过危险地段，从下游上船再漂。
成百上千只船，堵在这个小水湾里，护漂员紧锣密鼓地配合着，游客们大多非常配合，我们的船被护漂员徒手抓住，船的重量、人的重量、水的冲力，使得护漂员手上的青筋暴起，眉毛皱到一起，直到游客上岸了，才松了口气。尔后，又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将船顺着溪流扔下去。
正当我们排队上岸时，瞥见了一个男的，扑通一声跳到溪水里，水很深，脚触不到底，显然超过他的预期，他有点慌乱，四肢极速划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几秒钟后，意识到身上穿着救生衣，恢复镇定。
岸上的护漂员急了，挺着啤酒肚的护漂员，扯着粗犷的嗓子吼道：“你tm快点上来，水很深”、“还不快上来”，语气很凶，像教训熊孩子的彪悍父亲，也像黑社会火拼时流氓头子的喊话。
在水里的男的，30好几的人，大概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刚刚又经历了差点溺水的慌乱，很窘迫的样子，一只手搭在漂流船上，心神镇定后，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啤酒肚护漂员，两秒钟后爆发了，在水里破口大骂：“有话不会好好说吗？那么凶干吗？我这不是在往上游嘛”
像是心中攒积了很久的怨气，从胸腔而起吼出了这番话，几米开外都可以感受到这满满的负能量。
啤酒肚护漂员，自知理亏，虽然狡辩几句，但底气不足，还是让水里的人上来，因为怕出事。水里的人，火气未消，得理不饶人，身子泡在水里，骂骂咧咧的。
一个尖锐的女声刺破耳膜：“我们是花了钱的，我们是游客，是买了你的服务的，就你这服务态度吗？你说你刚刚是什么态度呢？”，落水人的太太，在岸上叉着三八腰，对着啤酒肚护漂员喊道。
啤酒肚护漂员，面对质问，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刚才的霸气，脸上涩涩的，黑着脸紧闭着嘴巴。任由着眼前这对男女，如刀剑般的言语，一来一往。
啤酒肚护漂员，他急迫地近乎怒吼的喊着水里的人上来，因为他怕，他担心水里的人溺水，他害怕这个人顺水流摔下去，心是好的，表达有问题。
水里的男人，因为听到别人说前面有人翻船，吓得直接跳水，想上岸，不成想水很深，吓得不知所措，还遭到岸上暴怒的指责，又有岸上不少人的围观，窘迫至极，一腔怒火对着护漂员发泄。
岸边的女人，帮着老公，对着护漂员骂骂咧咧，觉得花了钱，买了服务就高人一等，就可以碾压别人的尊严，这样反而让矛盾升级。
2
好相似的场景，想起了爸爸和我的相处日常。爸爸就像啤酒肚的护漂员，我就像落水里的人。
以前遇到了困难的时候，也会跟爸爸诉苦。往往事情说了一半，话还没说完，就会被爸爸粗暴地打断，先骂一通再说，大意就是你自身的问题、你的错、你没处理好、你蠢、你笨、你无能……
而电话这头的我，就像一只小刺猬，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最信任的人，寻求安慰和抱抱，结果获得的是一顿如暴雨般的胖拳。就像落水的人，明明已经很窘迫了，还要受最亲近的人打击，内心的小我极度萎缩，从委屈到窘迫到难过。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内，遇到什么问题，我再也不会跟爸爸说了。
生活的喜怒哀乐，只会跟妈妈分享，这个时候，爸爸只有猫在手机边，听听我的声音，了解我的近况。偶尔附和两声，“你妈说的对”、“对，就是要这样嘛”之类。偶尔他接过电话，不咸不淡的老三句，比如“吃了吗？”、“最近忙吗？”、“什么时候回来？”我寒暄几句，就挂电话了，很少走心。
其实，爸爸是爱我的，这点我心知肚明。爸爸听到女儿受委屈，其实很心疼的，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责骂，其实是内心充满对做爸爸的无法给女儿保护的无奈。
但是，之前的我，情绪正上头，像极了水里的人，已然落水的窘迫，管不得你背后的动机是好心，在意你当下棒打我的难堪。
不像漂流时，遇到的让战火升级的叉三八腰带妇女，妈妈，是个聪明的女人，轻言细语地充当我和爸爸之间的和事佬。
爸爸发觉女儿们和他疏远的时候，妈妈趁势告诉他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说得头头是道，爸爸心悦诚服，连连点头。妈妈用她特有的幽默方式，告诉我们，爸爸认错的样子可诚恳了，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听得我们都笑了，心结一下子就解了。
3
如果说爸爸是我们家的北极，妈妈就是我们家的南极——温和、通透、明理、豁达。
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她，活得很通透，她用亲身经历教导我们说为人处事，说话待人，活到老，学到老。有一件事，我一直记得。
那年，她动手术，跟主治医生约好早上9点。第二天，妈妈准时到达，见医生还没到，就打了个电话，带着笑意说：“＊医生，我到啦，你怎么还没到啊”。
医生火了，说：“我到没到，关你什么事！”说罢，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隔着手机屏幕都可以感受到，妈妈的窘迫。妈妈倒坦然，娓娓道来她的看法。她认为，主治医生自己迟到了，感觉到不好意思，遭到质问，作为男性和医生的权威被挑战，进而暴怒到呵斥别人。她还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说她不应该用质问的语气，而是用关切的语气问“现在没到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气炸了，跟医生起冲突是小，气坏自己是大。妈妈倒也淡然，自己去医院的花园散步去了，等医生打电话过来催她，她再说自己慢慢悠悠忘了时间，巧妙地保留了医生的面子。
事后，还以此作为家庭教育案例，一方面显示她为人处事的艺术越来越高超，向我们显摆一番，一方面也告诉我们，警言慎行，有话好好说，尤其是我这种说话不经脑子的人，要好好向她学学。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漂流的时候，是妈妈落水了，她一定会麻利地爬上来，然后对着啤酒肚的护漂员说：“知道你担心大家的安慰，但火气不要那么大，本来没事的，被你一吼，心脏病都快出来啦”，然后哈哈一笑，就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