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木垒已近五年,每到冬天我就特别得想念木垒的雪,那种厚重的轻盈,那种吱吱嘎嘎的倾诉,那种绵绵不绝的执着……是别的雪远远难以企及,于是我在这样的冬夜里尽情地怀念。
喜欢穿着雪地靴踩一地的大脚印,或是故意放慢脚步听听脚下那有节奏的吱嘎声,或是仰着头让雪花轻抚脸庞,小手伸出去,想要装满这圣洁的精灵……那种美好,那种欢呼的雀跃,那种沉静的心灵,那种放之四海独有我的境界,现在想来都觉得兴奋安然。
木垒的雪其实是个急性子的姑娘,每年的九月就迫不及待地来报到,来打一场持久的战役,到来年的五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每年的这段时间,我们一大部分的工作就是扫雪,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响彻在整条街的口号“下雪就是动员,停雪就是命令”,现在想来觉得很有意思,可那些朴实的人们,真的是停了雪就拿了各种工具奔赴主街道扫雪,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职工干部,还是街道商贩,或是附近的居民,都是一股脑地冲出去,于是一幅生机勃勃的大生产画面油然而生,没有人停顿,除了因为停下来会更冷,大家都想让主街道尽快安全通车。
当整条主干道被清扫干净的时候,两旁的绿化带则铸成了两道高高的雪墙,高到我在人行道你在主街道,闻其声却不见其人。木垒的雪厚重得让你无法拒绝她的热情,于是乎,打扫完主干道冻得满脸通红的我们又开始打扫我们的小院落了。我至今定格在脑海中的一幅画面:一抹斜阳,一树雪压青松,一地厚厚的白,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天是蓝的,脸是红的,笑声是包裹着冰雾的,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热腾腾的呼吸,于是片刻静谧后,铁锹铲雪声,雪刮推雪声,扫把扫雪声,以及那大大小小的号子声谈笑声又组成了小院里最和谐的音乐。有一种参与的乐趣,更有一种集体劳动的成就感。
喜欢下雪的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过天阴"了,木垒人喜欢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家伙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冠以一个当地的俗称"过天阴",往往十几个二十个同事大家通过连线来选择自己应该凑的份子,当然这些标注的钱数都是密封的,一次"天阴",基本设白吃1名,10元2名,20元2名……如此不等,设好这些后就封闭起来,由参与的人来选择与自己的名字连线,全部选择完毕,公布结果,大家根据自己所连的钱数来凑份子,选到白吃的就应该放下尊卑来为大家伙端茶倒水做好服务。吃的都是当地的特色:羊肉焖饼,土鸡焖花卷,大盘鸡鱼鱼子,土火锅等等,喝的也是当地的特色,三泉三粮纯粮酿造,大家吃着喝着,相谈甚欢,我是不喝酒的可是每每也不自觉得融入进去,听他们讲那些去来过往的有趣的事,感觉平淡的生活在那个偏远小县是如此得有滋有味。
或许离开就意味着永恒的怀念,可是多年以后,若你对一个地方的回忆全是温暖的动情的,那也许意味着你在那片土地所抛洒的青春她是有痕迹的,不一定留在他人的心里可是在某个时刻的一个回头,也许就看到了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自己在他乡很愉悦很认真地活。
赶上时间充裕的时候,我们还会在后院或者宿舍楼前堆一个大大的雪人,找两颗煤炭做她的眼睛,找个胡萝卜来做鼻子,再弄个弯弯的树枝来做她上扬的嘴巴,就这样她成了我们一冬天的守护天使。每个上班日休息了是不会找她来陪的,单身宿舍的伙伴一多,娱乐节目总是层出不穷,打升级玩双扣,输了罚酒贴胡子,说笑声埋怨对家声在那样的寒夜里显得那样得夺目那样得青春。碰上小李哥心情好挑上赏心的大片了,我们就有福了,到单位借上投影仪,宿舍立马变成了高大上的奥斯卡影院,白白的墙比屏幕效果更好,我们一行几人坐在那里看得酣畅淋漓,《飞屋环游记》《史密斯夫妇》等等都是跟大家伙一起在宿舍吃着瓜子侃着大山吹着牛皮看完的,那个时候木垒没有电影院,我们无意间走在了那个小镇的前列。散场后的战场,我们也会搭把手帮助收拾下机器扫扫瓜子壳搬搬桌椅凳,那个爱干净的乔哥总是会口是心非得赶我们回自己的宿舍,于是关门声,上楼下楼声此起彼伏。屋外的小雪人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们,或许她也想参与进来,那种青春的无拘无束,不假思索的高兴想来是任何人都羡慕的了。
一到周末,往往就人去楼空了,偌大的宿舍楼只剩我和乔哥两个异乡人,除了找小雪人聊聊天,我更多的是做了乔哥的跟班,他是个嘴巴很挑剔的人,有时候我们在食堂做饭,明明做的还不错,他吃的也还算高兴,然后他偏偏说做的好难吃。我也不管他,只管做好吃完,丢他一个人在地下室洗碗收拾,当然我们是有分工的,我只负责做。有时候我们也会出去吃,大多是他掏腰包,于是从他挑剔的嘴巴里出来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哼哼",为了对付他我也回了他一个"汪汪"。那么些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舍友还多,一个办公室,一起下户检查一起过周末,斗嘴生气的时候也很多,好几次都是哭着鼻子在心里想着以后不要理他,可是没几天就不知道为什么生气,自动地无隔阂地和好,那种感觉真的有如亲兄妹,以至于走了以后还经常毫无顾忌地麻烦他。去年夏天的一场木垒之行,乔哥带着一家老小来请我吃饭,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的青春真的已经走远,回忆是那么近却同样那么远,那样的情谊就且永远留在心里,像记忆中的小雪人,给寒夜里独行的旅人一些慰藉。
碰到单身宿舍的伙伴留得多的周末,往往有大哥大姐们邀我们去家里开开荤,木垒人的热情就像木垒的雪,厚道、实诚、执着,记得那会不论去谁家,一顿饭吃下来,总能从晌午吃到黄昏,从黄昏吃到午夜,主人的好客,似乎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好吃好喝倾囊而出,程序大致是这样,去了先吃水果茶点,然后上大盘的水煮熏羊肉熏马肉,配上自己揪的面片子,吃得差不多了主人往往又准备了一大桌荤素相宜的下酒菜,拿出家里珍藏的好酒,你以为这是最后一道程序了你就又错了,大家吃着喝着的时候,主人往往又端出了手作的酸奶,本来已经吃得滚圆的自己,看到那纯正的酸奶忍不住又一碗下肚,或是再来一碗当地的特色,冲一碗鹰嘴豆粉,说是给来客们解酒,吃的实在吃不下的时候,主人又把你劝到茶几旁再吃点茶点水果。等到好不容易结束你想帮主人收拾下餐桌,却是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然后一家人又齐齐把你送出门甚至送出楼。一顿饭之后接下来的几顿就都自然得省了,因为实在是太撑。我以为最高的礼遇莫过于如此,常常怀念的也许不是这一菜一饭的美味,而是融在这朴实的饭菜里那纯朴真挚的情谊。
在我刚来木垒的第一个周末,我跟着单位的徒步队伍去了木垒的最高峰,海拔有三千多米,那时候还只是八月底,山上居然有雪,无疑那里的雪是有些傲娇的,她们把好看的灌木丛都轻轻得覆盖起来,露出来那么浅浅的绿或浅浅的红,在白的映衬下若影若现,像极了大自然馈赠给大家的宝物,待太阳出来的时候,她们又会掀开那娇羞的面纱,只在周围做一圈点缀,这时候就像一个鬼斧神工的天然吊坠,美得那么自然那么纯净。那一次的行程持续了两天半,我也追随着大家挑战了身体的极限,走过一马平川的草地,翻过有些惊险的悬崖峭壁,一个一个山头,一小片一小片雪地,一路一路飞奔下来的土,我无疑就是最后的那一个尾巴,前面的哥哥姐姐总是在耐心地等着我鼓励我甚至拉着我,在途中我吃到了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拌面,若途中有溪水,我们往往沿水而行,刚好碰到饭点,就会找一处平地就地用铁锹挖一个土灶,把随身携带的炊具支起来,西红柿土豆一炒,拌上热腾腾的手工挂面,真的是太美味,幸运的时候会采到几朵野蘑菇,往往穿到树枝上一烤撒上一点盐巴即成美味。到了傍晚,我们就会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烧一堆篝火,配上各人头顶的探路灯,远远望去,像月亮和星星在对话,一程相处下来我早已融入这样的大家庭。晚上躺在帐篷里,我居然很感恩当时的决定,没有选择去大城市体验繁华与现代,就在这个偏远的小县我也一样感到心安和踏实,所有的经历都在不断添加心灵里面空虚落寞这一端的砝码。
就在那次旅途中,我见到了至今认为最幸福最快乐的画面:头顶是蓝天白云,白云下面,羊群在奔跑,孩子在嬉戏,男人们正在安营扎寨,女人们一边唱着歌一边在煮着羊肉,那一片的草地除了有草的清新花的绚丽更充盈着一种纯纯的肉香,让人忍不住得吸着鼻孔,他们没有华丽的衣着,似乎大人孩子身上穿着的都是羊毛羊皮自制的手工缝制品,有些粗糙却很温暖,红得发黑的脸蛋很真实地写着“健康”二字,煮肉的大铁锅很不幸地缺了一块,却丝毫没有影响女主人的兴致,她的歌声高亢悠扬,手上的汤瓢在不停地舀动……我突然就停住了,有些惊喜有些感动,我们在追求幸福的旅途中经常会觉得自己不幸福不快乐,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忘记了生活的本真吗,那些舍本逐末的付出本身就融入了很多功利的因素,以致于我们前行的路负重累累,这样我们能快乐我们能寻回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吗?而他们,这个偏远小镇的山区里最原始的游牧民,似乎他们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们沉静安然,享受当下,无疑活出人生最高的境界。我把这幅画面叫做"田园牧歌",从来没有淡去,每次想起都会心生感动,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那蓝天绿草间,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最美丽的生活……
那一次的徒步旅行,我创了自己的记录,走了最远的路,两天半的路程对于没有专业装备的我简直像一场磨难,但我得到更多的是一种感悟一种思考一种坚持一种勇气一种人与人之间自然传递的力量,我记得周天的晚上十点我们还在山里,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把从小到大会唱的歌唱了三遍还是没能走回去,还有几公里的时候领导不放心,让司机开车把我们拉了回去,回到宿舍脱下那双普通的休闲鞋,才发现自己满脚都是水泡,但是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就这样我在大家的帮助下完成了刚刚入职的一个有趣的别开生面的"军训"。
走着走着,有聆听积雪在脚底下吱嘎吱嘎的快乐,有享受雪花轻抚发丝的温柔,有感受雪花圣洁如一般的澄明静然,却也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艰难和尴尬……记得那一次单位组织了一场雪后的徒步,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我求胜心切抄近道行之,就突然深陷雪堆中,雪及腹部,靠一己之力实难摆脱,那一刻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不能急功近利,连打破常规也需要细细考量,最后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我终于回到了我们的目的地-离雪堆很近的蒙古包,良久不能说话,直冻得发哆嗦,毛哥脱了他的冲锋衣给我披上还是不能改善,最后在杨三姐的鼓励下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来自南国的我原是吃不惯羊肉的,虽然那个时候已来疆四五年有余仍是极力抗拒,直到那一天喝下两碗羊肉汤的我即刻就生龙活虎起来,从此以后爱上羊肉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甚是有理。
或许因为自己出身农村的缘故,跟单位的门卫,食堂阿姨,打扫卫生的大姐总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他们总会用他们特有的方式来善待我,也许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能温暖地笑着听他们讲话,那时候食堂的烫面饼我超爱,趁大家都走了,那位阿姨总会悄悄给我留上好几个让我带回宿舍晚上吃,那一刻真的不忍心拒绝;打扫卫生的杨姐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没能及时治而脑子不太好使,我从来没有区别对待过她,反而是更有耐心,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吧,她也总是用自己特有方式来对待我,有时候是口袋掏出的一小把瓜子,有时候是她儿子的一个新奇玩意,更多的时候她居然会把别人定的报刊杂志先拿来给我看,那时候她负责分发大家定的报刊杂志,好多时候我都跟她解释不通,有时候只能笑笑得告诉她我已经看过了,或是直接拿给书的主人。现在想来,我更坚定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平等论,不管你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我也许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尽可能的尊重,你位高,我不卑不亢,你权轻,我手足待之,当一切繁华落尽,我们也许都只是世上曾飘然而过的一介尘埃。
我离开的时候是个冬天,那几天连着吃临别的宴席,每一次都更增添心头的伤感,记得那个前夜,一位挂职的领导给我清唱了一首《驼铃》:送战友,路漫漫,眼前响起驼铃声……我的泪水开始剪不断……第二天跟所有的同事合影,看他们给我打包行李装车,好多姐姐也情不自禁地流眼泪,我更是车行百里泪仍在,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你在车里,所有的人都伤感地尾随着车在招手,就这样,此生最真挚的一段革命情谊留在了这个偏远小镇,停留在了那个雪花飘飘的冬天……
我曾无数次地回想那些温暖的镜头,那些朴实的人们所带给我的最真实的感动。时光荏苒,一晃五年光阴飘然而过,与很多人的缘分就停留在了那个冬天再不曾相见,但我一如既往地怀念,也许大家已经悄然遗忘那个傻傻的湘妹子,我一样在这样的冬天想念木垒的雪,想念待我如手足如亲人般的你们,祝愿我们的木垒越来越好,祝愿我爱的大家越过越好,无论在哪里,想念的心不会变……哪一天再到雪花飘飘时,我们再扫一场雪,再堆一个胖胖的大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