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她九十岁大寿,前来祝寿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厅,活了这么多年,她有多少个孩子又有多少个孙子她早就记不住了,可是当她看到桌上那一盘红烧肉的时候,分明是记起了他的脸。
那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这种大冷天的如果说冷死人那她绝对是不惊讶的,别说冷死,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在战乱中死去又或饿死也是大有人在,她蜷缩在稻草堆里又往火堆旁靠了靠,想:什么时候,死亡也会轮到自己身上。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日本人进村,再后来就是战争全面爆发,村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她家也只剩她一个人了。或许是命好,她躲躲藏藏靠吃吃野菜也活到了今天。
夜越深天就越冷,鹅毛般的大雪被风从破了口的窗子里吹进来,化成了水,她又往远离窗子的地方挪了一挪。可能自己也快要死了吧,她这么想着,单薄的衣衫和透风的稻草堆根本不能让她的身体更加暖和,火堆的木材也很快要烧完了,想着想着,她的头越发昏沉,靠着墙边睡去了。
可能睡了一天也可能睡了不到半天,她自己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火堆里的柴火又高了起来,身上又盖了一块不算厚但能挡风的棉被。她在屋子里寻找,寻找被褥的主人,可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她又睡了一觉,在睡梦中听到了细碎的声响就醒来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面容还算清秀略带英气的小伙子,那人回头看了看她,“姑娘,你醒了啊。”
她扯了一扯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小伙看了她一眼,说:“姑娘,你别怕,我是红军,我和大部队走散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来想歇歇脚的时候看到了你。”
她看了一眼他身上洗到发白的军绿色的衣服,又看了看靠在门前的枪,点了点头。小伙子看她不害怕了,就把一个馍馍递给她。她看了一看他,伸出手去接过了他的馍馍,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很多天都没有吃面食了。
等她吃完,他又递上了一壶水,应该是他之前煮的,还有温度。小伙子在里火堆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姑娘,你家里其他人呢?”
“死了。”她回答的时候就像说家里的狗死了一般平常,是啊人的死亡在这个年代就和畜生死了一样平常,没什么特别的。
小伙听了之后搓了搓手,说:“我也是一个人,所以才去当兵的。”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又相对无言,她就只能闭上眼继续睡去。这一觉,她睡得好难受,总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全身都提不起力气,只能喃喃地说:“冷。”
她这轻轻的一声“冷”,那小伙就不知所措了,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迅速通过皮肤传递到小伙的手上。
她看来是病了。
小伙又不停地开始忙活,先烧了热水,又扯了两块布条沾湿热水,把布条放在她的额头上,一下又换一条,周而复始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她终于腿了烧,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想吃红烧肉。”
其实她只是说说,天寒地冻又战乱的时候,去哪里找肉,只是她真的好想吃一顿红烧肉,哪怕就吃一块吧。
小伙听了她的话也没说什么,穿戴好衣物扛起枪就出门了。她以为他走了,也没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门被推开,那小伙身上一身雪水又沾着泥土,手上拎着一直大耗子,嘿嘿地对着她笑。小伙子在屋里找出了锅架起灶台,又找出了剩下的酱油,三下两下把耗子煮了,一锅红烧耗子肉就放在了她面前。
她小时候真的很害怕耗子,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吃耗子肉。她望着眼前的红烧肉没有动,小伙子急了:“吃吧,耗子肉也是肉,姑娘你别嫌弃。”她看着他急红的脸,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这耗子肉,虽然没有猪肉香,但肉质还是紧实的,而且还肥,有油脂,吃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又夹了一块吃了起来。她看就自己一个人在吃就夹了一块递到他面前,小伙先是一愣,随即大口把肉咬下,一边嚼还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响,吃完后说:“你们这地的耗子肉也挺好吃的,前几年我老家也饥荒,我吃了好多耗子肉呢。”听着他这么说,一瞬间,两人亲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者是命运相似。
因为小伙子的照顾,她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也因为他的到来,她吃了好几顿肉,身体也比之前健壮许多。
这天,小伙破天荒地抓了好几只耗子又抓了只野兔和好几条鱼,回来的时候她以为今天是什么大日子,结果一问才知道,后方部队过来了,他要走了,走之前怕她没有肉吃,所以想多找些肉晒成腊肉给她留着。
小伙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在箱底找出了一块布给他做了个荷包,小女子的心思都藏在了这小小的荷包里了。
走的时候,她把荷包塞到了他的怀里,没有说话。小伙看了看她说:“我叫王大元,如果打完仗了,你还一个人,我就回来带你走。”
她点了点头说:“嗯,我等你,记住我,我叫莲儿。”
部队走过村庄的时候黄沙漫漫,他跟着部队离开了这个村庄,往她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她一直等,等到了新的部队来,等到了别人说变了天换了“新皇帝”都没有等到他来。
后来来的一个部队,有一个人打听到她家去,把一个沾上了血迹却完好无损的荷包交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再也等不到了。
她也没有很难过,听着村里的人介绍了一个不错的人,结婚生子平淡地过完了这一生。
可是到了九十大寿这一天,明明很多事都记不住了,看到那一碗红烧肉的时候啊,她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大元哥。”在一旁的大儿子听到了问了句:“妈,你叫谁?”
她没有回答,一直看着那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