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南，隔着琼州海峡，在我的视野里很遥远，在饱受严冬之苦的东北老年人眼里，天涯海角就像自家的后花园，很近，很熟悉。他们浩荡的大军，在秋冬之交，如燕子南归，侯鸟归巢，排着长队，急切而兴奋，早早收拾好的行装，检查一遍又一遍，打点好后，就直奔自己的第二故乡。
“东北候鸟”迁徙海南，是中华大地上一道特别的景观，气势不亚于非洲赞比亚一年一度的角马大迁徙。海南建省，大门打开之后，温暖的气候，吸引大批青年人“孔雀东南飞”到海南创业，安家。
三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偏远荒僻之地，早已远离落后，碧海蓝天，满目青翠。沙滩椰子林中，一幢撞高楼别墅浓荫覆盖，空气中，一年四季都飘散着一种淡淡的树木花草清香。
早年来海南创业的人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海岛人。海南的美丽，温润的气候，也从建设者们口中一遍遍传诵，吸引更多的人，翻山越岭来海岛旅游度假。
在海岛养老，是东北人最先实施这个计划，得先机的他们，实在是因为所在地极度寒冷的催促，不等其他北方人觉醒，就登上海岛，抢先为自己寻找一方安居乐土。海岛一夜之间热闹非凡，建筑施工地昼夜不停，欢迎北方的燕子早日到海岛落户安家。
此后，每年秋冬，大雁南归时，“东北候鸟”们也开始向南迁徙，在鸟语花香的海岛上悠哉悠哉数月，躲过严冬，躲过沙尘，躲过春天的寒流，直到四月中下旬，北方春末夏初，风和日丽，阳光普照大地，“东北候鸟”才想起北方的夏天和凉爽，踏上重返故乡的归程。
二
母亲年龄大了，一到冬天和初春，呼吸道的毛病就犯了，嗓子眼被痰堵塞，咳嗽不停，出气不匀。腿也一直不舒服，受点凉，遇上天气变化，膝盖就痛得无法打弯，腿部肿胀不能行走，对母亲来讲，这是她最大的烦恼。
北方初春，寒气依然，看着室外天气晴朗，却不温暖。寒风一直凛冽，料峭春寒时常会突然偷袭，即使花开柳绿，也无法退让。频繁造访，大起大落的天气搅得人周身不适，对年迈的母亲真是一种煎熬，各种防治办法用尽，无济于事。
于是内心萌生一个愿望，要不带母亲异地养老？选择海南也许不错，像院子的那个邻居，做个“候鸟”，冬春季节乐居海岛，享受那里的充沛阳光，不用再遭受寒冷的伤害。
愿望美好，实践起来却不容易。
三
那年，大哥带母亲去海南岛旅游，来去七天时间。正值三月初春，海岛风光秀美，阳光明媚，母亲在这几天过得很开心，目之所及，鸟语花香，绿荫覆盖。更为重要的是，海岛很温暖，不像西北三月的天气，一会风，一会降温，一会晴朗，天气变化之快，搞得人分不清季节，摸不准冷热，难以对付。
七天的旅游经历，母亲念念不忘，回到家中，一直遗憾时间太短，没有尽兴。我分析原因，母亲坦言，在海岛，自己的腿感觉很舒服，不僵不硬，气管也利索许多，嗓子难受的症状好似也有所缓解，真是多亏了海岛的气候条件好，对母亲有这样明显的益处。
母亲的身体健康，是我们兄妹最惦记的。父亲走后，一个人生活的母亲，是我们心里最大的牵挂。要不兄妹几人，联合出资，给母亲购置一所房子，让母亲在海岛安享晚年？这个念头刚一脱口，就被兄妹们坚决驳回。
我们兄妹，都是工薪阶层，拖家带口，收入受限，说起联合出资，添置一套合适的房子，让母亲在海岛养老，大家没有异议。困难的是，大家都在体制内上班，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长时间陪母亲生活。让母亲一人在遥远的海岛生活，无人陪伴，冷清寂寞，时间长了，反倒让人徒添担心 。
决定暂且搁置，无人再提起。生活依旧，母亲继续忍受气管、腿部的不适，直到周末闲暇，妹妹们回家探望，母亲的感觉才会舒服一点。
购房的想法一搁置就是五六年。
四
两年前，应朋友之邀，我去海岛旅行，在三亚清水湾的朋友家里小住数日。
此时的西北住地，不时听到大风横扫，降温的恶劣天气预报。但在清水湾，阳光明媚，椰树和风，沙滩细软，海水清澈。周围生活的居民，基本都是从东北和北京过来养老的“候鸟”，大多数老人身体健康，没有恼人的疾病问题，他们安闲地在这里生活，没有子女陪伴，但是过得很舒畅。
朋友的房子在海边，算是比较高挡的住宅区，小区配套设施很完善，对老年人来说，生活没有一点障碍。院内的游泳池，四周被热带花木包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老人们不用出院子，就可以享受充足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和美丽的风景。
六点刚过，我的闹铃还没有响起，就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吵醒。从小区地下一楼的后门出去，就进了后院。
老人们很早就起床了。院子里，几个东北人，稍微年轻一些，大清早就已在泳池游泳，池水清澈，能看清身着彩色泳装一起一伏的身体曲线，周围椰子树，芭蕉树和南国的各种花木掩映其中，不说人间仙境，但是这种远离喧闹的感觉实在美好。
有几个老人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两个老太太在游泳池旁聊天。穿过泳池，有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转弯处，修剪得体的花木不时会碰上发梢，掠过眼眉。走出后院，清水湾安静的大海，立刻就出现在眼前。
几个女性游客在海边散步，晨曦中摆着各种造型，手中的丝巾，在碧澈的海面上下舞动，不远处打太极拳的老人，面目和善，一招一式柔软轻缓。
朋友家的几天安逸生活，让我突然想起母亲游海南的心情，感同身受。一下意识到没有选择在海南购房，实在是一项愚蠢的决定。岂止是母亲喜欢，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同样喜欢和爱好海岛和它的安闲。
觉醒有点晚，等我明白过来，海岛的房价已嗖嗖向上蹿了一大截，早已超出我们当初的预算，比我现在生活地区的房价足足超出三倍还多。
几个在院子里活动的老人，看着我每天在这里转来转去，以为是这里的住户。
无所事事，也无事可干，整日里不是晒太阳，就是在海边散步，这样的状态，我感觉极好。
一同晒太阳的老人，误以为我是提前退休的闲客，或者就是一啃老妇女。我不解释，心里却很乐意他们这样的认为。
其实，闲适只是表面， 我的内心一直像大海一样翻腾，不停在斗争，为持续上涨的房价，数落自己的不够决断。
海岛购房基本没有希望了，可是退休之后的自己，又将选择在哪里养老？
平复心情，重回现实，不出一年，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五
已经在海岛养老的几个朋友，他们发来的信息，不停炫耀海岛的诸多美好，又勾起了我去海岛的购房欲望。
三月春末，海岛早已遍地花香，想起阳光普照，沙滩柔软的清水湾，内心也开始荡漾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再上海岛碰碰运气。
不去海岛不知道，一上海岛着实吓一跳。比起三年前的静谧，清水湾又平底冒出许多高楼住宅，正在建筑的工地，脚手架林立，穿插在林荫各处，清水湾表面平静，喧嚣却已无时不在。
我和朋友一起，跑了清水湾和周边的几个售楼部、房屋的中介机构，更远处的陵水和兴隆的售楼地，我们也勘查了一番。每到一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售房的热闹场景，让人无端紧张，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
海岛的高价房就是这样炒起来的。以前，没有赶上海岛购房大潮的人们，想在政府购房限制最后规定下来之前，赶快来海岛赌一把。实际情况是，海岛的优质房源已经不多，我要出比自己居住城市房价的五倍，才能买到比现住房面积不足三分之一的二手房。
买家比卖家要多得多，现实叫人很恼火。以现在的价位，能找到清水湾的房源太不容易。三亚城市周边更叫人瞠目，出巨资都买不到，何况我的口袋本来就不够饱呢。
市场太残酷。想到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钞票，只够在海岛买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来生活，脑袋不由就爆疼起来。
来海岛之前，我还信誓旦旦，暗许诺言，想回去带给母亲一个天大的礼包，带她到海岛安然养老，自己购房，与母亲居住。现在，这个天大的礼包，依然还能看得见，但是却已经够不着了。
那些在太阳底下悠哉聊天，晒太阳的东北老人，他们真幸福。我看得眼睛有点难受，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和我一样，命中注定不属于海岛，我们只是海岛的匆匆看客。
前几天看新闻，获悉，海岛将建设面向世界的自由贸易港，这一下子，听说那边的房价又飙升了几千。
再有两年，我也退休了，可以陪母亲了，但是，我很茫然，不知要带她去哪里养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