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跳下去吗?”阿来哥冷不丁儿的问。
当然不敢喽,阿来哥开的玩笑有点吓人,据大人说河中央的水很深而且真的淹死过人。
我捡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倒掉里面的泥土,把蚯蚓放了进去,又装了些河水。
家里买的鱼都是用塑料袋带回家的,买回来的活鱼被放进家里的大水缸中,吃的时候就杀掉,很新鲜。我带回去的泥鳅家里人却不让放进去,说河里的鱼很脏有细菌。我觉得也不能放进去,因为我只是捉来玩,不是用来熬汤的。
最后泥鳅被我放进一个5升的大饮料瓶里,里面放了很多水。我觉得它会活比河里的泥鳅开心,河里的水太浑浊了,而且总飘着塑料袋和旧衣服,瓶子里的水很清而且我会经常换。其实以前河水不是这样的,大人们以前还总是在里面游泳来着。
我把瓶子放在电视上,阿来哥说泥鳅会闷死的,然后把我拧死的瓶盖松了松。后来差点撞翻水瓶害的电视险些淋坏,阿来哥就帮我在瓶盖上扎了几个孔,这样就算拧紧瓶盖泥鳅也不会被闷死。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天天又得去上学的我开始羡慕瓶里的泥鳅。阿来哥肯定不羡慕,他更羡慕海上的水手,他说如果让他整天待在同一个地方,他会七窍流血而死的。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七窍,觉得大概是和会流血的鼻孔一样的身体器官。
它不用上学,每天都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没人会批评它,没人会叫它写作业,家长也不会让他帮忙做家务。泥鳅天天在水里也不怎么游,比我还懒,我被骂懒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写作业。阿来哥也不喜欢写作业,我从没有见他写过,但是他总能交一份给老师。
我们搬家了,从小镇的中间搬到了北面。大人们越来越讨厌我的泥鳅,让我把它扔掉。我没照做,我偷偷把泥鳅放在葡萄架下的那只墙角的小水缸里,很显然小水缸已经被人遗忘了。
已经没用的器物好像会随着岁月慢慢变得透明,融入环境,就像墙角的砖一样,慢慢变得习以为常,习以为常的东西变成环境的一部分,和环境一样被人遗忘,成为背景。小水缸和旁边的一小摞砖一样都长满了青苔,旁边还有坏了的水龙头,总是经常停水。
那块角落总是潮湿的,那时已经三年级的我觉得这样的环境应该更适合泥鳅。
后来的结果显而易见,泥鳅也被遗忘了,还有老屋的枣树,葡萄蔓,甚至燕子窝下面的鸟粪也很久没人打扫了。老屋只有爷爷一个人在住,他不肯搬,其他人该上学的上学该工作的工作。
老屋唯一还有人记住的只剩爷爷和他的狗,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忘掉。遗忘发生的速度缓慢且急速,所有人都会慢慢被人忘记,无法避免。天总要下雨,无论谁死了,谁生了,地球也是一样的转,太阳也不会从西面起来。
最后爷爷也得从老屋搬走,老屋的房间塌的只剩下两间,我们顺便把狗也牵走了。狗是只不好惹的狗,虽然它老了,但是年轻的狗没有敢在它面前猖狂的。三婶说阿来哥小时候调皮曾经惹过那只狗,最后要不是爷爷阿来哥估计会少根手指。
只是阿来哥看起来没长什么教训,现在还很喜欢去招惹逗各种大型犬。现在阿来哥对爷爷的狗懒得下手了,它太老了,说不定已经追不上阿来哥了。
已经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了,阿来哥提议我们去老屋摘一些,去了才发现葡萄树已经枯萎了。阿来哥说葡萄还没死透,我们浇浇水也许还能活过来,只是旁边的水龙头已经彻底坏了,但是旁边的小水缸里还有水。
我们一起把水缸推倒,水正好倒进树根里,于是里面的泥鳅突然冒出来了,它太滑了,好不容易捉住又掉在地上。泥鳅死命往土里钻,我想泥鳅之所以叫泥鳅大概能在水里生活吧。当然它钻不了很深就又被我捉住,放进瓶子里。
这次我把泥鳅放在电视上也没人反对,更没人要我扔掉它。因为大人们都没空管这些了,他们工作的地方变远了,几天才回家一次。阿来哥也不常找我玩了,三婶说他去上中学了。
三婶现在对阿来哥很生气,听说阿来哥经常旷课去学校旁的河边玩耍,别人旷课翻墙出去都是去网吧的。阿来哥被记了好多处分,甚至差点因为顶撞老师被开除,老师扔掉了阿来哥从小学养的一直黄黑色花纹的小鱼,这么多年鱼还是那么小,阿来哥还是那么倔。
阿来哥不是一个坏孩子,虽然他总是让三婶很头疼,我知道他只是更喜欢河边。上学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学校甚至都没有水闸,而河上面就有一个蓝色的水闸,趁没人看的时候我和阿来哥爬上去过,上面风很大很凉快。
父母有一天突然说我们又要搬家,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再也不能到河边抓泥鳅,远到会有亲戚和邻居来送行。那泥鳅死了,我趁没人注意把瓶子扔出了后墙。泥鳅是被闷死的,阿来个自从上课中学就没时间提醒我该怎么养泥鳅,我把瓶盖拧的太紧,而且瓶盖上也没有小孔。
我们在车上向他们告别,阿来哥没有来。他不想再去上学打算离家出走,去海边做渔夫,他偷拿了家里三百块钱。沿街商店所有他觉得用得上的都买了,包括一个没什么用的激光笔。
阿来哥还是太小只有十五岁,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三婶发现了。三婶最恨人偷,那天她揍阿来哥下手很重,不是爷爷拉着阿来哥可能被揍个半死,三婶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骂:
“你改不了你爸的德行,还会偷家里钱了。”
“你想学你老子,长大一块儿进去吗!”
阿来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神像泥鳅死后瓶子里的水。晚上阿来哥又跑出去了,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我没看到阿来哥就被父母赶上车走了。
两年后的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跑到后墙下找到了那个瓶子。我觉得里面该有一些泥鳅死后腐烂完剩下的骨头,里面只有半瓶褐色的水和泥鳅皮肤颜色一样,泥鳅会不会没有骨头都化在了水里。
我们搬家后再也没有见过阿来哥,三婶也很少见了。我想起来我们搬家的时候,车经过河上的桥上时,远处河岸的外套很像阿来哥平常穿的。
你敢跳下去吗?
阿来哥和泥鳅一样,都没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