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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2017年第57件礼物:
《海河文学》杂志2017年第3期,刊发曾令琪散文《白马关》。
深谢张莉莉主编,深谢悦香副主编,深谢《海河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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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再厉,多写多发!
一
说到蜀汉之开国,绕不开庞统这个人物。
现代小说家张爱玲曾说:“出名要趁早。”西方心理学家马斯洛有个“需要层次论”,其第四级为“尊重的需要”。所谓“尊重的需要”,其实就是指人人心里都渴望自己的才能得到别人的承认与尊重。“出名”,就是在一定范围内获得较大的名气,成为一定程度上的“名人”,获得社会的承认。庞统的出名,应该算比较早的。
庞统的家世,现在已不太明了。《襄阳记》载:“统少未有识者,惟德公重之,年十八,使往见德操。德操与语,既而叹曰:‘德公诚知人,此实盛德也。’”史料告诉我们,在庞统成长的过程中,其叔父庞德公,对庞统的成材、成名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正因为有叔父的培养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德操)的揄扬,庞统很快崭露头角,成为荆州、襄阳一带的名人。
而比庞统小两岁的诸葛亮,同样受到了庞德公的精心培养。
诸葛亮一家随叔父诸葛玄往依荆州刘表,年仅17岁的诸葛亮和叔父诸葛玄把诸葛亮的大姐嫁给荆州大姓蒯祺,――蒯家的蒯良、蒯越对刘表入主荆州立下过汗马功劳;把二姐嫁给荆襄地区声名卓著的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弟弟诸葛均礼聘荆襄地区著名的林家之女为妻;而诸葛亮自己,则娶了沔南名士黄承彦之女、著名的才女加“丑女”黄氏,――《三国演义》第117回说:“武侯之学,夫人多所赞助焉。”而黄承彦之妻蔡氏乃荆州之主刘表后妻蔡氏的大姐。
由于与庞家关系密切,诸葛亮也得到了庞家的特殊关照。诸葛亮以师礼对待德公,“孔明每至其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清人阮函在《答鹿门与隆中孰优说》中说:“庞公却辟刘表,知其不足与为;而智辩昭烈,隐然出武侯以自代。在国可扶炎鼎之衰,而在已无改岩林之乐。”阮函认为,庞德公对诸葛亮的成才起了关键的作用;而现代学者谭良啸则更直接地指出,庞德公实际上就是诸葛亮的老师。
《后汉书·逸民传》载: 荆州刺史刘表数次请德公进府,皆不就。刘表问他不肯官禄,后世何以留子孙。他回答说:“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世人留给子孙的是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的坏习惯,我留给子孙的是耕读传家、过安居乐业的生活,所留不同罢了。表现出德公独到的见解。德公善鉴人,称诸葛亮为“卧龙”,司马徽为“水镜”,庞统为“凤雏”,被誉为知人。
《诗·大雅·烝民》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庞德公这个人,可谓乱世当中善于保全自己的高士。有这样的叔父言传身教,自小聪明的庞统成长为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二
翻开一部中国史,很多时候令人触目惊心。东汉末年就是这样一个天下板荡、生民涂炭的时代。现在想来,诸葛亮《出师表》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并非虚语,而端的是肺腑之言。
先是桓帝、灵帝之时,因皇帝幼年即位,外戚和宦官交替把持中央政权。他们扶持羽翼,任人唯亲,肆意兼并土地,残酷压榨百姓。后是士大夫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激烈冲突,引发“党锢之祸”,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裂。统治者上层的斗争,很快让东汉王朝显现出败亡之相。国家已经到了“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的境地,而从皇族到各级地方官吏,对国家深深的危机视而不见,继续花天酒地,穷奢极欲,大肆挥霍。身为最高统治者的汉灵帝,居然公开卖官鬻爵,以增加收入。试想,那些花钱买官的“瘟神”,一旦到了任上,不穷凶极恶、加倍搜刮才怪!
国家危机四伏,而统治阶级尚不觉悟。孟子曰:“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灵帝中平元年(184年),爆发了以张角为首的声势浩大的黄巾军农民大起义。东汉王朝惊恐万状,皇帝、外戚、宦官、官僚和士大夫,他们暂时抛弃了他们的矛盾,全力以赴,镇压了农民起义军。可是,在镇压农民起义的过程中,董卓坐大。董卓死后,袁绍、袁术、公孙瓒、曹操、刘表、孙策等人先后占据州郡,成为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
谚曰:“神仙打仗,凡人遭殃。”难怪身为统治阶级一员的曹孟德慷慨悲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古诗十九首》的作者,面对自己“士”的卑贱地位与无常的命运,只能哀叹“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在那动乱的时代,要想“保首领以殁”,差不多成了一种奢求。
有的士人,也知道“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所以“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得过且过;有的士人,感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所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及时行乐,用醇酒、妇人来麻醉自己的神经;而身怀高志的士人,则“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他们渴望的是“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旗帜鲜明地疾呼“无为守穷贱,坎坷长苦辛”。良禽择木而栖,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平生之志,那才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在这一点上,生当乱世的庞统,和诸葛亮一样。
三
《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载:“(庞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
每次读到这一段,我都特别欣赏司马徽和庞统的雅量高志。一老一少,树上树下,自旦至暮,交流无碍。以知人善鉴著称的司马徽,称赞庞统是“南州士之冠冕”,可见这一次“老少对话”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庞统由此名显于荆襄。
不过,出名归出名;名气再大,不处之以一定的位置,则才华不显,最终无非一个山野遗民,或者最多是一个倜傥风流的文人雅士,如此而已。
在加入刘备集团之前,庞统先在荆州担任功曹;周瑜助刘备取荆州,因领南郡太守,庞统归周瑜。周瑜卒,庞统送丧至吴,与吴地很多名士如陆绩、顾劭、全琮等结交,深获嘉许。刘备领荆州,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关于这件事,《三国演义》通过庞统荒政、张飞亲临的情节,将庞统的才华展示得淋漓尽致。
实际上,我推测,大约是庞统对耒阳县令这个职位很不满意,感觉屈才,心里存有“杀鸡焉用牛刀”的想法,所以行政、执法毫不挂怀,甚至沉迷于“杯中之物”,因此被免。自古高才难为用,人才,任何时候都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环境。
多亏身在孙权集团的鲁肃,坦诚地给刘备写信:“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大约鲁肃知道,庞统这样的“大才”,在江东孙氏那里,难以施展其抱负,所以将其推荐给刘备。而与庞统过从甚密的诸葛亮亦言之于刘备,这才引起刘备的重视;由此,庞统也被刘备委之以军师中郎将的重任。
四
一般人都知道《隆中对》,都为诸葛亮“天下三分”的战略眼光而赞叹不已。殊不知,庞统也曾经有过类似的陈述。《九州春秋》记载,庞统对刘备说:“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庞统劝刘备先取益州,与曹、孙鼎足而三。庞统与诸葛亮,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对庞统的进言,刘备津津乐道的是:“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于天下者,吾所不取也。”刘备不想因为所谓的“背信弃义”,而与刘璋兵戎相见。对此,庞统谏道:“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伯之事。逆取顺守,报之以义,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庞统还给刘备献出上中下三计: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为上计;以退回荆州为名,执杨怀、高沛,进取其兵,兵临成都,为中计;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为下计。在庞统的劝说之下,刘备最后下定决心,采用中计,西取益州,并以之为根据地。
可以这样说,在刘备进取益州之前,庞统对刘备集团的贡献,和诸葛亮在伯仲之间。蜀汉之所以能最终奠定开国的格局,与魏、吴鼎足而三,庞统其人,功不可没。
自归刘备,庞统可谓得心应手。
取涪城(今绵阳)以后,刘备大宴属下,置酒作乐。可能“刘皇叔”酒喝高了,得意地对庞统说:“今日之会,可谓乐矣。”庞统应之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刘备借着酒劲,大怒道:“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庞统什么也没说,“从容退场”。待庞统退出去之后,可能刘备一下子酒醒了,后悔不已,马上派人去把“庞军师”请回来。庞统又“从容进场”,慢慢回到原来的座位上,饮食自若。刘备可能有点奇怪,问道:“向者之论,阿谁为失?”刚才我们的议论,谁对谁错啊。庞统对曰:“君臣俱失。”意思是二人都有错。刘备大笑,宴乐如初。
当代一个伟大的独裁者曾经说过:“胜利者是不应当受到指责的。”为什么庞统敢于在志得意满的刘备面前直言不讳呢?
《史记·陈丞相世家》引陈平的话道:“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我估计,庞统把自己给刘备所出的一系列“损人利己”的主意,统统归为“阴谋”一类,所以,自感惭愧;加上君臣皆有酒上头,所以才有“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的由衷之言。而刘备虽初初“大怒”,终能改过。能为开国之君,其肚量显然非同寻常。
可惜,造化弄人。正当庞统准备大展宏图之时,他的生命却因为一支小小的流矢而被彻底终结。
刘备军进围雒县(今广汉北),统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卒年仅36。刘备悲痛不已,诸葛亮亲自祭拜。后追赐关内侯,谥曰靖侯。
五
庞统祠墓又名龙凤祠,在德阳市罗江县白马关侧。祠墓为建安19年(214年)庞统中流矢卒后,刘备所建。清初三藩之乱时,王屏藩乱蜀,墓、祠均毁。康熙30年(1691年)修复,现存大门、正殿、两侧亭、栖凤殿,祠后为庞统墓。
我来到龙凤祠的时候,只见松柏千株,郁郁葱葱。祠内天井,古柏森森,相传此两株古柏系当年张飞张翼德所栽。正门、侧门皆刻有楹联匾对,其一云:“明知落凤存先帝,甘让卧龙作老臣。”不知道作者是谁,但用一“明”字,用一“甘”字,显然是作者“事后诸葛”式的强加于人。不仅未能发其志士之悲,也未能对庞统的一生功业做出应有的评价。二马亭分建于两侧,一曰白马亭,一曰胭脂亭。白马亭塑白马一匹,胭脂亭塑红马一匹,大约是根据演义小说和民间故事而来,象征刘备、庞统换马之事。正殿背后的石壁上,刻有陈寿的《庞靖侯传》,实际上就是《三国志·蜀书·庞统传》,倒还值得慢慢品味。
庞统祠墓所在山头地势险要,为古代由秦入蜀最后一道关隘,真可谓南临益州开千里沃野,北望秦岭锁八百连云,东观潼川层峦起伏,西眺岷山银甲皑皑。祠墓三进四合,石木结构,古朴敦厚,肃穆庄重。可是,生前与诸葛亮齐名的庞统,身后却是多么的寂寞!整个祠墓没几个游人,除了大门口售票、看门的几个人,我只看见墓地两个黄冠老道。没人的时候眯着眼打瞌睡,见有游人,其中一个便拍响腰鼓,和着节拍,唱起歌来。但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是四川民歌《好久没到这方来》。
同样是开国功臣,同样是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庞统祠墓显然不能和武侯祠相比。让人不由得感慨不已:时耶?命耶?而一个何姓“著名书法家”为正门题匾“汉靖侯庞统祠”,“祠”字居然把“示”旁写成了“衣”旁!
徘徊于庞统祠墓,唯闻知了声声,唯觉蚊蚋烦人。跨越1800年的时空,一切都已如流水一般,逝去不回,只有祠墓旁那秦蜀金牛古驿道,车辙深邃,长满苔藓,真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想起庞统短暂而不甚辉煌的一生,我不由得感慨系之,诗云:
国士为报主,只手能擎天。
三分开汉业,一殂落凤前。
南俯益州土,北瞻秦岭巅。
寂寂千载下,萧萧白马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