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8

苗炜解读《成为母亲》,副标题是一个知识女性的自白……

作者是英国小说家蕾切尔·卡斯克。卡斯克出生于1967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写过几本小说。这本《成为母亲》是她的一部非虚构作品,写的是她怀孕生孩子的经历。她的第一个女儿六个月大的时候,卡斯克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了二闺女。上一个孩子还在哺乳期,又生下了老二,卡斯克这本书写的就是生二胎的故事。她是个小说家,所以,她更敏感,她的感想比一般人多得多。

卡斯克说,她这本讨论母性的书,很可能只吸引其他母亲看,只有那些把成为母亲这事看得非常严肃的女性,才会认真看她这本书,才会在这本书里得到安慰。在她看来,你几乎无法对别人解释做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就像某种人耳接收不到的频率一样,当妈的那种体验,不当妈的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感同身受。卡斯克说,好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为人父母意味着什么,我们的朋友很少说,我们自己的母亲也很少说。这本书开头第一句就说,要不要孩子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比讨论爱情、讨论工作要复杂得多。在第四页,卡斯克说,如果我三年前看到如今自己所写的这本书,我肯定会纳闷:如果作者觉得生孩子这么恐怖,为什么她一开始还会费尽心思地去要孩子呢?要不要孩子?这其实是今天困扰很多人的问题。在做决定之前,你可能有必要读一读这本书,看看生孩子当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在开始解读这本书之前,我想唠叨两句题外话。三年前,我陪老婆去做产检,在医院里,一对年轻夫妇坐在我边上,那个丈夫对妻子说,你生了儿子我给你奖金,你生了闺女我也不埋怨你,但就是没有奖金了,你说行不行?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可能还没准备好怎么当爹。100年前,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这篇文章里面有这样几句,“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很不易做”。鲁迅先生还说,“觉醒的父母,应该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养育一个孩子,这在100年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今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话题有点儿沉重,说点儿轻松的,其实在许多妈妈微信群里,妈妈们常说,最没用的婴儿用品就是爸爸。这话说得有点儿绝对,从科学角度上说,怀孕及哺乳期间,孩子和母亲是融为一体的,爸爸是被隔离在外的,但当爹的不该真把自己隔离在外。要当一个好丈夫,当一个好爸爸,应该了解妻子的感受,了解成为母亲是一种多深刻的变化。所以,要当爹的人也该读一读这本书。我们说了,卡斯克是个写小说的,敏感,或者用一个贬义词,很矫情,但我们真有必要看看她都说了什么。

实际上,《成为母亲》这本书2001年在英国出版后,还是引起了一定的波澜,卡斯克在书中的形象,与人们心中温柔体贴、无怨无悔的母亲形象相差很远。有评价说,这本书写出了“血腥的真实”。有评价说,这本书太絮叨,反复不停、来来回回。还有人说卡斯克根本就不喜欢孩子,说她患有产后抑郁症,贪婪、不负责、矫情、自私,最经常的指控是——太知识分子气。没错,这本书非常知识分子气。我在解读中,会尽量减少那种知识分子的气息,更靠近一个普通母亲的感受。

我的解读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讲卡斯克怀孕及养孩子的过程,第二部分讲卡斯克怎么在文学上认识养孩子这件事。

第一部分

先说第一部分。卡斯克最先写到的是在游泳池女更衣室里,对形形色色的女性身体进行的观察。在更衣室里,那些乳房、腹部和臀部跟电视、电影或杂志上理想化的女性大不一样,是原始的、不那么完美的,比如有痣,或者有疤痕。这些身体的主人似乎忘却了自己本该有的魅力,只为了生殖而存在。卡斯克在这里有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她认为成人的身体就像恐怖电影的预告片,提醒孩子们,直到法定年龄,你才会完全明白这些身体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说她很早就认识到,忍受身体上的不适是作为女人的附属品,因此对于生产带来的疼痛,她早有预期。如果将怀孕比作一所营地,里面的每个收容者都必须忍住疼痛才能获得释放。

卡斯克说,女性这一群体,和化妆品、洒了香水的精品店以及包装精美的商品世界紧密相连,受苦、自控、忍耐这些词只跟减肥相关。跟历史上的同胞比起来,现代女性是享有特权的,因为她们不一定要靠生孩子才证明自己是个女人。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不论她们因为性别不平等吃了多少苦,孩子还得由她们生出来。

孕期开始后,卡斯克在医院领到了一堆小册子,它们涉及膳食、针灸、瑜伽、产前培训班、父母培训班、催眠术以及水中分娩等内容。她看着这些宣传内容,感叹对怀孕这件事,现代社会已经规定得这么详细了。从这些小册子里,我们知道怀孕的女人必须为抵御疼痛做好准备,比如加入互助小组、参加课程、获得伴侣或朋友的帮助,这能改掉孕妇自大、恐惧和一意孤行等毛病。在有关怀孕的书中,有更加详细的指令:你能吃什么、该如何爬上床、如何躺在床上、如何起床。如果要产检,建议带一本书或杂志,甚至是针线活。做超声波检查时,请留出足够的时间以便找到正确的医院科室。找到科室后,请在门口等候。轮到你的时候,再进入检查室。操控员操纵扫描仪器时,请脱掉衣服,躺在诊床上。请在身体变得过于笨重之前采购婴儿服。请装饰宝宝房,最好用无铅涂料,颜色以三原色为佳。在夜里,如果你睡不着觉,请努力平静下来,并利用这段时间与宝宝建立联系。关于这些建议,卡斯克认为其中充满了威胁,暗示着如果孕妇采取了欠考虑的举动,将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等着你:穿紧身内衣会让孩子畸形,抽烟喝酒也会伤害孩子,别吃阿司匹林,别碰蛋糕、饼干、精制白面、巧克力、糖果、碳酸饮料、薯条。最后,往往还有一句粗体加黑的提醒:将餐刀放到嘴边时,请看着食物思考,我吃的这一口能给宝宝带来最大的好处吗?若答案为否,请放下餐刀。这种种威胁,让卡斯克意识到,在我们的怀孕文化中,孩子既是各种教条的受害者,也是用这些教条控制父母的独裁者。

卡斯克本来一心打算在家分娩,离预产期一个多月时忽然开始出血,经过会诊,她的胎盘完全堵住了子宫颈,没办法自然分娩了,需要剖腹产,由她自己决定孩子出生的日子。在手术间,即便接受了麻醉,卡斯克的感受依然敏锐。她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感觉到了时间奔流直下、泄入一条新的支流,世界自行调整了。体验之钟已然开始滴答作响,时不我待,女儿的生命已拉开了序幕。

带着女儿回家的卡斯克,感觉自己是个俄罗斯套娃,生孩子就是对自己进行了复制:出门时,独身一人,回家时,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对于这个女儿,她非常疑惑:她到底属不属于我?在卡斯克的想象中,女儿身上自己的影子应该能让她对女儿自然而然地产生感情,然而似乎没有。卡斯克开始怀疑,怀孕是不是一场谎言。因为分娩在医院进行,由医院来安排,她剖腹产的经历看上去更像割了个阑尾。卡斯克进而疑惑,如果分娩没有给女人带来持续的痛苦,是不是就没有实实在在的结束,而女人就无法成为母亲?

我们时常说,好好享受怀孕的时候,等孩子生下来,就塞不回去了。养一个婴儿是非常麻烦的。卡斯克的孩子患上了肠绞痛,其实这个病在医学上有很大争议,但简单来说,肠绞痛表现为孩子无缘无故的哭闹,无法被安抚。这些毫无规律的哭闹,让作者陷入绝境。一个相信文字、靠语言文字与世界建立联系的小说家,面对只能以哭声为唯一交流手段的孩子,一点儿办法没有。孩子任何时候都可能哭起来,而作者也放弃了用成人的正常思维和能力去阻止她哭泣。当这阵哭声停止时,卡斯克领悟到自己以一种无法言说的方式见证了孩子的再度出生,孩子熬过了生存所带来的首次痛苦,也锤炼了作为母亲的作者。母亲虽然没能帮她,也不能理解她,但一直陪着她。而这种陪伴,在卡斯克看来,就是母性。因为陪伴在孩子身边,意味着不去别处,准备好放弃一切。

20世纪40年代,英国有位儿科医师兼心理分析学家温尼科特,他认为所有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厌恶自己的孩子。我爱自己的孩子吗?卡斯克被这个问题折磨。在书中,她提到一次险些失控的经历。在某个前一夜缺乏睡眠的早晨,为了有属于自己的几分钟,整理整理身心,确认自己是否还正常,她必须让女儿睡觉。对,是必须,否则她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卡斯克将女儿稳稳地放入摇篮,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并关上了门。有一段时间屋里很安静,可没多久,女儿在隔壁哭了起来。听到孩子的哭声,母亲大叫了一声。事后回想,卡斯克认为自己大概是在抱怨太不公平之类毫无新意的话,因为她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五分钟而已。睡觉去!她一边喊一边走到了摇篮边。“我之所以大叫,不是因为我觉得她也许会听我的话,而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特别想把她扔到窗外。”没错,身为人母的卡斯克,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写了下来。当然,这不是特别罕见的心理,温尼科特写过一本书叫《婴儿与母亲》,他提出过一个概念叫“足够好的母亲”,宽慰那些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的母亲说,别想着做一个一百分的妈妈,做一个六十分的妈妈就足够好了。

婴儿与母亲的这种一体化,被卡斯克称为“妈妈—宝宝复合生物”。妈妈和宝宝,是一个整体。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的身体像是一座扩建了的房子,孩子是一个新的房间,而母亲的光和热都流入了新的房间。

此时的母亲,和孩子是一个共同体,因为当孩子吃奶时,母亲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为了产生足够的奶水,母亲还必须“照顾”好自己,每天应该至少喝一升液体,其中一部分应该是乳制品。显然,这类要求并非真的是为了母亲。如果吃了母乳的孩子有任何不适的症状,任何母亲都会首先怀疑自身——奶是不是有问题?育儿书籍里也经常如此建议:想想过去24小时内,你吃过什么、喝过什么?酒精、咖啡、巧克力、洋葱、大蒜、橘子、辛辣的食物、茶等任何食物都有嫌疑。如果不用母乳喂养呢?在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中,如果没有母亲和母乳,孩子将受到某种可怕的损伤。于是,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似乎只能牺牲母亲的主体性,而借由发明“妈妈-宝宝”这种新造主体的方法来保护孩子。

苦捱过了母子连体时期,孩子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对父母原有生活的影响也渐渐增强。此时的孩子由从前的一件附属于母亲的行李,变成了一只想要逃出动物园的动物。母亲得做她的驯兽师:坐下、别动、回来、危险!最后,大人不得不圈出一个安全区,让照顾者时时刻刻地陪着孩子。这是一间小牢房,一个没有可能性的地方。但卡斯克想尽各种方法读了点书,而正是这些时刻,成为了养孩子时期里的闪光之处。

第二部分

讲完卡斯克怀孕及养孩子的过程,我们进入第二部分,看看卡斯克这个女作家,如何从文学上发现养孩子的微妙之处。卡斯克在书中提到了她最喜欢的柯勒律治的一首诗,《午夜霜寒》。诗里有这么几句:

我住的小屋里,人们都已歇息了,

留下我一个,孤单清净,正好

专注于默想冥思;身边就只有

摇篮里的婴儿,睡得安安稳稳。

就像许多没有孩子的读者一样,卡斯克此前并未注意到诗中的孩子。虽然诗中的孩子很乖,但他的存在依然让人震惊,因为柯勒律治竟然在房间里有一个婴儿的情况下,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写的是安静地坐着,写的是孩子如何像锚一样拴住身体,最终拴住心灵。诗中的父亲为这种安静感到焦虑,如同对监禁带来的安静感到焦虑:他正留神倾听世界,听得很仔细,以至于能听见外面的霜降。不一会儿,他开始探索自己的内心深处,进一步探究他所占据的这一刻。这一段描述,是非常知识分子气的地方,是作家的笔法,实际上,我们有另外一个熟悉的场景被反复传播,很多人说,中年男人下了班不愿意回家,待在车上静坐,他在车上想什么呢?他在平息自己的焦虑吗?他回家会面对什么让他焦虑的事情?他在拖延什么?其实这个下班不愿回家待在车中的情景,也像是一首诗。回头再看柯勒律治这首诗,一个男人,在安静的房间里,守着自己的孩子,他的精神世界变得非常沉静,他所见过的芸芸众生及营营扰扰,都好像退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人生中许多独特细微的感受,需要诗人和作家帮助我们捕捉到。

卡斯克获得了母亲这一新的身份和视角,重新发现了许多文学作品中的母亲形象。她在书中对这些片段进行了摘录和分析。比如,美国女作家伊迪丝·华顿1905年的小说《欢乐之家》中的女主角莉莉·芭特,她是个孤儿,依附于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以维持生活,最终她在一个怀抱着别人的孩子的睡梦中悄然离世。这个婴儿不仅象征着莉莉的生命,还反映了被莉莉挥霍掉的女性特质。那个梦境,是一幅关于母与子的幽灵般的图像,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源于莉莉那脆弱、破碎且无用的美丽皮囊。通过这幅图,莉莉最终找到了她与男性交往时未能感受到的温暖、亲密以及投入。一边是言语、被束缚的欲望、流言蜚语、算计和装点,它们所散发的光彩全是假象。另一边则是爱与责任、决心、规矩、安宁、睡眠与黑暗所带来的解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莉莉那沮丧的身体想要牢牢记住的,不是与她亲密的男主角的形象,也不是男欢女爱,而是她最终渴望拥有的一样东西: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去过的那么多宅子都是富丽堂皇、残酷无情、供男男女女消遣的风月场所,精心装饰它们的,全是背叛、无趣、贪婪和欲望。唯有在她待过的最后一个宅子,一个破旧的地方,她才寻觅到了自己能够暂时拥有的东西。

我们经常能听到父母抱怨,原先的自由被身为父母这种状态所谋杀,由于孩子的到来,好日子到头了!长途旅行不太可能,夜晚也无法外出,再也没有周末早晨的懒觉。实际上,父母没有周末。周末就是孩子不去上学的时候。周末就是保姆放假的时候。甚至,做父母的,可能有好几年时间,连一晚上的整觉都睡不了。没错,这一点在《成为母亲》这本书也有写到。

这一章的名字非常直白,叫“和睡眠说再见”,第一句也非常直接有力:“我女儿的生日和另一个纪念日是同一天:我已经有一年没睡过一个不被打扰的觉了。”回想有女儿前的日子,卡斯克听说过“支离破碎的夜晚”这种现象。她曾对自己说,如果以后自己有了孩子,绝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她要粉碎那种让孩子在父母头上作威作福的特权,拒绝孩子的无理要求。可真当孩子来临,卡斯克一样束手无策。对于睡眠离她而去的那一晚,卡斯克描绘得非常有画面感。那是在医院,几个小时之前,她刚刚生了一个宝宝。10点多了,该睡觉了,她把孩子裹进毯子里,准备睡去。过了不一会儿,她醒了过来,夜深人静中,新来的宝宝忽然发出巨响,就像某个她不知如何关掉的闹钟。病房中的其他女性开始辗转反侧,还有人发出了指责的啧啧声。这声音让她想到,在前一晚,就在同一个病房,在同样的环境中,自己也发出了指责的声音。

翻阅了各种育儿书籍,采取了各类哄睡方法,她女儿依旧无法安然入睡,这一切令作者相当绝望。但就在这些缺乏睡眠的日子里,白昼与黑夜的差别渐渐消失,她开始思考夜晚的独特意义。女儿的生活,一半时间里父母对她小心翼翼,喂养她、欣赏她、服侍她、陪伴她,而在另一半时间里,要把她独自留在了黑暗之中。白天,只要她一哭,我们就会干脆利落甚至焦急地去服侍她。但在夜里,就算她成功制造了某种噪音,也会被逐渐忽略。孩子还没有学习和接受“情绪只能出现在白天”的习俗,所以对他们而言,白天和黑夜确实没有差别。睡眠,就像餐桌礼仪,是一种必须学习的东西,并非人人天生就会。而且,由于现代西方住房及文化制度的安排,孩子和父母要分床甚至分房而眠,那么孩子的哭闹就显得更自然了。卡斯克想到原始社会里人们全都睡在一起,他们不会在凌晨3点坐在孩子的卧室外,手里还拿着育儿手册。

到底是分房睡好?还是孩子和父母睡在一起好?不同的育儿理论有不同的看法。法国人类学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的名著《忧郁的热带》中描述过一个场景,非常动人。他与南美印第安人一起宿营,看到他们非常简陋的驻地,大家衣不蔽体地围着篝火一起入眠。列维-斯特劳斯写道:丈夫们与妻子们,紧紧地拥抱着一切,四肢交错。他们知道自己身处于彼此互相支持和抚慰之中,知道对方是自己面对每日生活的困难唯一的帮手,知道对方是面对悲伤时唯一的安慰。灾难把这些人碾压在一块充满恶意的大地上,令他们身无一物,完全赤裸地在闪烁不定的火光旁边颤抖。但这副凄惨的景象却到处充满呢喃细语和轻声欢笑。他们成双成对地互相拥抱,他们每个人都具有一种庞大的善意,一种非常深沉的无忧无虑的态度,一种天真的、感人的动物性的满足。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很多夫妻,都是小两口过日子。有了孩子,可能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来帮忙带孩子,家里又变成三代人同住。小家庭又暂时变成了大家庭,也不是多大,两口之家变成三口之家五口之家。然后有亲戚朋友的帮忙,不管我们是否乐意跟父母住,父母、兄弟姐妹和亲友,都是我们面对困难时的帮手,在我们面对生活的窘境时,不那么害怕。这种情感纽带的作用,这种相互支撑,跟那些印第安人宿营时聚在一起睡觉是非常相近的。然而,我也知道,很多人不愿意生孩子,就是不想回到那种纽带之中。

第三部分

这本书的体裁是夹叙夹译的散文,卡斯克讲了自己的经历,讲了她读书的心得,也讲了她成为母亲之后的两大感受,一是疏离,二是异化。

疏离有好几重表现。首先,由于怀孕生产,作为妻子的女人与丈夫疏离了。孩子出生后,父亲与母亲的生活轨迹就截然不同了,而在此之前,两人地位基本平等,如今却处在了彻底的敌对关系之中——在家照顾孩子和在办公室上班的一天截然不同。如果延续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照顾模式,男性的统治地位必然愈发牢固,父亲逐渐得到了外界关系、金钱、权威和名望的保护,而母亲的职权范围扩展到整个家庭领域。就算母亲有着全职工作,但由于她不得不为应付孩子出现的紧急情况而缩短工作时间,因此,育儿者和工作者间的鸿沟会越发加深。其次,怀孕生产也将女人与女人分开,把做妈妈的女人和不做妈妈的女人分开。再次,由于育儿工作的繁琐与隐秘特质,她们又与公共生活相隔离。所以,卡斯克写作这本书的初衷,至少有一部分是让更多失语的母亲知道在这条成为母亲的艰难旅途中,你不是孤身一人。

至于异化,首先表现为自我的分裂——过去的我和现在作为母亲的我。当抱着新生的宝宝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卡斯克觉得自己的房间和衣物都变得十分陌生。当一切都得为毫无自理能力且只能哭泣的孩子让步时,她只能将从前的自己埋葬。异化的第二个表现是我们刚刚提到过的“妈妈-宝宝”的复合生物,它表明孩子征用了母亲的身体,母亲成了孩子的殖民地,不得不接受孩子的“暴政”。当然,这个过程从怀孕初期就开始了。母亲的身体成了一座桥梁,一种媒介。卡斯克意识到从那时起,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被医院监控规训的公共场所,而且与身体公共化过程同时发生的,是女性的社会角色从公共领域被驱逐到家庭这一私人领域的吊诡现象。


让我们来总结一下本书的知识要点。

第一,作家卡斯克在这本《成为母亲》中试图回答一个重要的问题:女人转变为母亲意味着什么。在她看来,生孩子和做母亲是铸造性别不平等的案板,想要深刻体会一下男女不平等吗?生个孩子吧。没有言语可以表达从女人男人变为母亲父亲所经历的变化有多么巨大,这一话题充斥着妄想与幻象、误解、夸张与低估,值得好好讨论。

第二,卡斯克是个作家,养孩子的过程中还能抽空读读小说诗歌。这给了她一个新眼光和新角度。

当孩子慢慢长大,在给女儿讲故事时,卡斯克重新体验到了自己在学习语言与理解故事方面的成长。读了之前爱的书,她发现自己此前对它们了解不多,但通过重读,她又回到了过去,懂得了此前在未经历过时不会懂得的事物。这是有孩子之后的乐趣。这种乐趣对一个有充沛精神生活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乐趣。

第三,卡斯克讲了她成为母亲之后的两大感受,一是疏离,二是异化。疏离包括与丈夫的疏离,也包括生了孩子的女人与没生孩子的女人之间的疏离,当然也包括与公共生活的疏离。我们这里有一句戏言叫生个孩子傻三年,实际上说的就是当了母亲,起码有三年的时间是和外界疏离的,不是说当了母亲就真的傻了,而是会疏离。而异化,相对来说很好理解,一个女人,成为母亲,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就是这么回事,此后她就是一个母亲了,这意味着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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