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下起了小雨,我看着院子前那些在雨中揺抑的菊花,情不自禁想起了爷爷。
爷爷仙逝已有二十余年,那时我才八岁,回到故乡后我就常梦见他,他永远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爷爷是当地有名的郎中,他精通中药和土方,深受当地人爱戴,常有外地慕名而来求医问药的,爷爷总是可以药到病除。
爷爷在我们家周围种满了中药,都是他从黄荆原始森林里面移植的,到了花开时节可美了,芍药花、野菊花、鸡冠花……还有那不知名草药花珍奇斗艳。我最爱的是兰草花,爷爷说兰草花是花中君子,也有叫君子兰的。我那时小,不知道什么是君子,只是喜欢兰草花的雅致和清淡怡人的芳香。
何首乌也是有的,藤蔓在泥墙上蔓延,爷爷不准我们几个顽皮的子孙去拔,我们当然没有少糟蹋那些中药材,但总抵不过爷爷辛勤地从深山移植过来。
不知是几岁,有一天我突然懂事了,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我突然不忍心再去毁坏爷爷的药草园子。
关于爷爷佝偻的背是有故事的,奶奶给我讲过,旧社会的时候抓壮丁,也就是到村子里找那些壮年的男丁去当兵。也有自愿去的,有的是打日本鬼子,有的是打红军。总之,爷爷在年轻的时候被抓去当了壮丁。
可是爷爷不愿意打红军,农民子弟都觉得红军好,可是上头的长官军令如山,爷爷只好翻墙逃回来,逃回来的过程中跌伤了背,爷爷从此就佝偻了。
我懂事以后开始跟随爷爷上山采药,山里的景色是极好的,站在半山腰往下看会觉得心旷神怡。爷爷会指着那些花花草草告诉我都是些什么名儿,什么车前草啊、赶黄草、黄连、金银花、天冬、厚朴等等,有一些在我家周围就有爷爷移植来的,有一些是第一次见,更多的我现在都已经忘却了。
山里的野果我倒是没少吃,“红粮”是最常吃的,一种不知学名的野果,相传是红军的粮食。红军长征的时候路过古蔺,当时缺吃少穿,就以野果为粮,于是得名“红粮”。也有八月瓜、山柿子、野桃子、桑椹等等。
黄荆老林的药材固然丰富,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找到兰草花、竹参(一种营养丰富且味道鲜美的稀有山参,学名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也有潜在的危险。山高路险自不必说,爷爷可以通过野猪、狗熊足迹和排泄物避开它们,但是有些动物却是无迹可寻。
有一次我和爷爷就遇到了一条怪蛇,我走在前面先看到,误以为是个坛子,我正要上去爷爷从后面一把拉住我扭头往后走。原来那蛇盘成坛状,若是上前去就会凶多吉少。
爷爷说山里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我们进山只能采药,不能伤害那些野生动物,特别是蛇。
说到蛇,姐姐曾经被毒蛇咬伤,就是爷爷用草药治好的。那时候山里医疗条件很差,若是没有爷爷,很多人都活不到今天。
爷爷给人治病往往收费很低,甚至不收钱,病人给多少就收多少,这也是爷爷受人尊敬和爱戴的原因。那个年代,大山里面都是穷人,物资都极为匮乏,人们都吃不饱饭,更别说看病了。然而爷爷要养活一大家子,光靠采药治病是不行的,所以爷爷有自己的副业,那就是养鱼。
由于爷爷背上有伤,不能务农,要知道种地可是重体力活,所以爷爷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养鱼。爷爷的池塘里有各种各样的鱼,有鲤鱼、鲫鱼、鲢鱼、草鱼等等,夏日的午后总能看到一条条红的、白的、五彩斑斓的鱼浮出水面,我们几兄弟看着可欢喜了。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爷爷用自己的勤劳智慧,让一家人有衣穿、有饭吃,逢年过节还有鱼吃,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小幸福,如今都是我美好的童年记忆。
陀螺、铁环、小单车这些爷爷曾经给我们兄弟的小玩意儿总能让我回忆起爷爷的样子,背上的伤让他佝偻着身子,他直不起腰杆所以让子孙一定要直起腰杆。
我至今记得爷爷生病的样子,躺在床上,爷爷说医者不能自医,可惜老胡家的医术就要失传了。
爷爷下葬的那天,爷爷半生的心血也随他而去,那一堆燃烧的医书是爷爷的医术心得,也是他唯一的遗憾。老胡家的医术没有谁继承,就此永久失传。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能再写下去,仅以此文怀念我的爷爷,他是花中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