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佟果果几杯啤酒下肚，就人事不省了。她被架回家后，浑身松软，胡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里，佟果果迷迷糊糊地摁开台灯，想找水喝。她听见一阵说笑声，奇怪地睁开了眼。
顷刻间，一个穿蓝衬衫的高个少女映入眼帘。她惊叫一声，猛地坐起。
少女一脸委屈：“果果啊，你光顾着刷题，好久没看我了。我都没电啦，还是电脑给我插上充电器的。”
佟果果瞪着她：“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少女愣了下，委屈更甚：“我是kindle啊，你都不认识我了吗，呜呜呜，好难受……我是来让你给我换衣服的，这件衣服从发货时就穿到现在。好偏心啊，你给手机买了那么多衣服。”
“kin……kindle？”佟果果揉了揉惺忪睡眼，看见满屋子的少男少女。
黑风衣少年正和金粉色超短裙少女站在窗边，望着夜色说笑。他们注视着彼此，含情脉脉。
发现自己被佟果果注视，少年惊了一下，恭敬地站定，垂手而立。
少女拍了下他的脑袋：“喂，傻瓜，咱们现在是下班时间”！
佟果果摇了摇头，心脏扑通扑通跳，思考这荒诞的一切。
“手机，手机，我要打电话。”她疲惫地往枕边摸，想给弟弟阿良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看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少女把手窝成喇叭状，放在嘴前：“我在这里！下班时间啦，我不奉陪！”
佟果果一看，少女的金粉色短裙和手机同色。看来，她就是手机了。
佟果果是个十足的手机控，买了十个手机壳，一天换一个。手机因此恃宠而骄，对谁都不屑，跟佟果果说话时也要仰着头。
佟果果怒了：“你还有下班时间吗？给我过来！”
一个娇小的珊瑚橘色裙子女孩小声劝手机听话，手机一把推开她：“口红你滚开！都要过期了，还好意思冒出来！”
口红一听，泪水盈眶，哭着跑开了。
“放肆！再欺负口红，你也滚！”佟果果指着她骂。
手机来劲了，尖声叫道：“行啊！你一声令下，我就走！”
“哎呀，你回来！”佟果果语气软了，心想没有手机确实万万不能。
人呐，一旦有了不可或缺的价值，就了有傲气的资本。
“求我！”手机叉着腰，不顾黑衣少年的挤眉弄眼。
“求你了，手机大小姐，回来吧，我要给阿良打个电话。”
手机靠在黑衣少年怀里：“说过了，我下班了，明天再打吧。”
黑衣少年一脸尴尬，朝佟果果鞠躬：“主人您好，我是电脑。您写文时，我一直竭诚为您服务。”
手机哼了一声，电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是我表达得不全面，宝贝在主人写文时，也有很多贡献。”
佟果果嗅着恋爱的酸腐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都有贡献，现在给我把口红找回来吧。”
“找她？呵，想得美。”手机冷笑。
“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团结。”一个白发白髯的长袍老人走过来。
电脑敬了个礼：“电视老人家！您是长辈，我们听您的。”
“果果小时候最喜欢用我放vcd了，一集《猫和老鼠》要看好多遍呢。”
佟果果有点感动，握了握电视满是皱纹的手：“那个时候天天和你作伴，好怀念那段时光。”
“后来啊，果果只有春晚时才打开我。老了，老了，把位置让给后生们。电脑是个好样的小伙子，前途无量。”
电脑连连摆手，谦虚羞赧地笑。
“大概，我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吧，”一个更苍老的声音传来：“我跟果果同龄，那年冬天呦，果果刚生下来，粉嫩的一小团，肥嘟嘟。她爸爸怕她冻着了，花了一年的工资把我买下来。”
空调的头发和牙齿已掉光，脸上沟壑遍布，慈爱地看着佟果果，就像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婴。
佟果果的眼眶湿了，上前拥抱他。
02
这时，口红轻敲了下门，迈着碎步走来。她看着佟果果，欲言又止。
佟果果把她拉到角落里，摸着她的裙子说：“你是我种草了好久的颜色，很美的，所以自信一点吧，有什么话大方地跟我说。”
口红受了鼓舞，红润的脸因害羞而更红：“我有心上人了。”
佟果果很惊喜：“真假的？是唇膏吗？”
“呃，唇膏是女孩子，“口红附在佟果果的耳畔轻声说：”其实，是……吹风机啦。”
佟果果哈哈大笑，牵着口红的手走出卧室：“早告诉我呀，我也好把你们放在一起。”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佟果果打招呼。
一个白围裙妇女和颜悦色地说：“果果呀，我是冰箱。这冬天到了，你都不怎么用我了。我每天闲着咧，跟电风扇一起跳广场舞。”
“冰箱！你功劳可大了，我的冰淇淋全靠你了。”
“可不是吗！我也是老职工了，一直勤勤恳恳，”瞟到口红时，她一脸不屑：“不像这个丫头，华而不实！”
眼看着口红又要哭，佟果果忙说：“也不能这么说。爱美是一种生活态度，口红在年轻人里特别受欢迎呢，是明星！”
说话间，一个清爽俊秀的灰毛衣少年走近。
口红慌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微低下头，蚊子似的嘤嘤：“吹风机。”
佟果果忙介绍道：“吹风机呀，这是口红，你们认识一下吧。”
吹风机面无表情：“我和她有需要合作的地方吗？”
“那可不是？你们呀，你们，”佟果果一时尴尬，想了一下：“夏天的时候，用你吹一下嘴上的口红，容易定妆。”
吹风机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装作懂了的样子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好，我是吹风机。”
口红捂着发烫的脸颊，忸怩地说：“你好，我是口红，珊瑚橘色的。”
03
佟果果打了个哈欠，想着既然手机这个小浪蹄子忙着恋爱，那自己就回屋睡觉吧。
刚走两步，就见手机追着一个黄连衣裙女孩到处跑：“小妖精！总是找我男朋友讲话，到底想干啥！报上姓名！”
女孩甜美圆润，戴着白毛线帽，头发上别着各种水果样式的发卡。她抱着头四处逃窜：“我叫生日蛋糕！你别打啦，听我说。”
佟果果拽住手机的胳膊：“冷静，她明天就要被我吃掉啦，别跟她计较。”
手机一脸惊讶：“被吃掉？佟果果，你不是说你要吃土吗，就在昨晚刷淘宝的时候！”
“玩笑话啦，我还说过要直播吃你呢，不也没吃。”
手机瞧了瞧瑟瑟发抖的蛋糕：“你怕被吃掉吗？”
蛋糕骤然静了下来，清了清喉咙，挺直胸脯：“蛋糕必有一死，或重于坚果，或轻于奶油。被吃掉是我的使命，我不畏惧，我很光荣！只是，我想在被吃掉前，和我喜欢的男孩子多说几句话，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说着，蛋糕的脑袋耷拉下来，吸着鼻子小声啜泣。
手机沉默了，半晌，才拍了拍蛋糕的肩膀：“好啦，你去跟他聊吧。不过，我要在场哦！”
蛋糕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感动地点了点头。
04
“果果，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买了新手机，然后我就失宠了？”手机突然问道。
佟果果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传来：“手机小妹，你看起来不可一世，实际上最脆弱最幼稚，把一切都寄托在人类的宠爱上，这不是好的机生价值观。你现在以自己最得宠而骄傲无比，以后也会因为自己失宠而心灰意冷。能让你幸福到天上的，也能让你痛苦到地狱里，世间万事概莫如此。你看我，八年前就失宠了，现在天天跟耳机打情骂俏，跟充电器谈天说地，好生快哉！丫头，记好了，真正的骄傲源于你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对你的态度。”
穿着灰色运动服的mp4说完这话，优哉游哉地散着步，谁也不看。
他边下楼，边吊着戏腔唱：“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要看他楼塌了。你以为你有多特殊，其实都一样。”
声音渐行渐远，渐远渐无。
这时，电脑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冲着佟果果鞠了个躬，然后抱住手机：“宝贝儿，我只爱你，你别想多。蛋糕和她的弟弟珍珠奶茶、妹妹哈密瓜奶昔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昨天她弟弟妹妹都被喝了，她只有我们了，我们要以善待人。”
手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之前是我太敏感了。”
05
就在佟果果快要走到卧室门口时，一群穿着蓝纱裙的小女童，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你们是？”
“我们是面膜！我们的口号是：补水，保湿，修复！”女童们奶声奶气喊道。
“哦，我不太记得了，双十一买的东西太多了。”佟果果在一片无辜的眼神里，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嘤嘤哭声。
一个满头油腻红发的少年拍了拍佟果果的背：“请求你一件事，你看我这一辈子吧，也没求过谁，都是仰着头做人，什么人见到我，都要喊一声辣哥。辣哥只活在他们的传说里，都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我有一个桀骜不群的灵魂，超凡脱俗。虽为大众男神，却从不当回事。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最后一次求人……”
佟果果作出暂停的手势，打断他装逼的兴头：“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东西太多了分不清谁对谁。其次，有何来意，一二三地跟我说清楚。不要扯了半天，还不知所云！”
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是辣条。我从看到蛋糕的第一眼，就被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甜美圆润的脸蛋、轻柔纯净的声音深深吸引，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动人的姑娘，她是上帝的杰作，是天神派到人间的天使。啊，蛋糕，我这一生都没这样迷恋过其他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
辣条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抿着嘴，头斜上方四十五度仰着，眼睛里荡漾着深情。
佟果果哭笑不得，把少年垂至眉眼的头发掖在耳畔：“好了我知道你喜欢她了，有话快说吧！这孩子，早知道我就不把你和言情小说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了！”
辣条的额头上有几个青春痘圆润熟透，他“啊”的叫了一声，又把鸡窝似的头发拨回去：“你才是孩子呢！我想说的就是，明天你把我和蛋糕一起吃了好不好，我想和她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佟果果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感人，感人。行，我成全你，虽然说吃蛋糕就辣条很奇怪。”
她困极了，跟手机说了句“七点的时候响闹钟”，就回床上睡着了。
06
“果果啊，好多年没和我们玩了。以前，彤彤把我们摆成一圈，跟我们从早玩到晚。那个时候啊，哪有手机电脑这些家伙呀。”毛绒玩具们围过来，把她的外衣脱下，套上睡衣。就像十五年前，小果果为他们套上沾满口水、歪歪扭扭的自制小衣服。
“果果长大了。”洋娃娃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伛偻着身子，从木箱里走出来。
童年的果果笑着，闹着，在时光的倒影里为玩具们当导演，肉嘟嘟的小手抱起流氓兔，奶声奶气地说：“兔兔，兔兔，去熊熊家做饭吃啦。狗狗，狗狗，我们拉拉手，当好朋友，一起玩虫虫飞，虫虫飞，虫虫飞……”
“我爱你们。”她在半梦半醒间，握着泰迪熊、流氓兔、小黄狗的手。
“虫虫飞”的奶音在脑海里回荡，直到渐行渐远，隐匿在梦境深处。
07
早上，鸡叫的铃声响起。佟果果坐起来，看见床上散落的玩具，一脸疑惑。
她现在完全醒酒了，按摩着酸痛的太阳穴，把玩具们放回木箱里，懒洋洋地去洗手间刷牙。
洗手池上方的柜子里，整整齐齐排列着口红和吹风机。窗外阳光灿烂，鸟鸣啁啾，有孩童喊妈妈的声音。
“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佟果果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