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诗心从未远去,
这是惟一的不灭的灯盏。”
——陈年喜
假如你被生活打败,不妨读读陈年喜的人生。
高中开始写诗到出版第一部诗集隔了近30年。
1999年开始打工,漂泊于矿区和城市。
20年后再次回到故乡写作,归来已是中年。
道阻且长,但他从不向命运妥协。
在爆裂的巨响中,写最冷静的诗。
诗歌护佑他躲过死神,探寻生命真谛。
他见过太多不幸,却从未沮丧过。
因为,虽卑微如尘,也要热烈地活着
因为,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最近,56岁的陈年喜作为中国作协新会员代表,站在讲台发言。他说,文学是个体的事业,也是群体的事业,需要有一种环境,一个平台,一种力量,一种拥抱,在其中学习,成长,最终完成自己。就像唐诗与诗人的彼此映照,成就了无与伦比的时代与个体。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他追逐文学梦想的30余年艰难时光,终于得到了时间的回应。
假如没有诗歌的滋养,他自己的人生和矿工群体的人生依然无人知晓。
1、不喜欢被称“矿工诗人”
大家习惯叫他“矿工诗人”,但他并不喜欢。他认为工人是一个技术性工种,诗人主要书写时代真相。两者从事的任务不同,但是都在探索真相。
2016年“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大赛的颁奖词称他为“游民知识分子”,其实更为准确。他的大半生都在疲于奔命,四处漂泊,但他始终热爱读书写诗。
职业是立身之本,而读书写诗是用来立命的。无论经历多少困难和不幸,人终究得活着。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他活下来,带着16年矿工生活给予自己的“附赠品”,继续写诗。
在命运和时代的裹挟之下,他和诗歌彼此凝视。他试图用手中的笔,捕捉自己生命体验中的珍贵部分,他记录下所感受到的大地的呼吸和脉搏。
“我是个一生失败的人,所以我小心又内敛。如果有最长久的呐喊,那就是我的诗歌和我不避生死的天南海北的打拼。”
2、也曾是文学青年
陈年喜,降生于除夕之夜,家在秦腔、鼓书沁润的秦岭脚下,木匠父亲为其取名“年喜”,寓意年年有喜事,寄托父辈质朴的爱。
结婚之前,他是八十年代诗歌浪潮席卷下的文学青年。
他选择晚婚,不愿因婚姻束缚在老家,继续重复祖辈一成不变的生活。
在丹凤县,贾平凹80年代写出了《浮躁》,起到了标杆作用,陈年喜也曾幻想通过写作走出农村,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时的他,热情澎湃。他从高中开始写诗,喜欢北岛、芒克,甚至汪国真。那些轻飘飘的抒情诗,以一首平均十块钱的报酬,微弱地点亮着他成为作家的理想。
那时候他对诗歌的理解还比较肤浅,与真正的生活、命运和整个时代都有距离,也没有扎根进泥土。当然,后来写到现在,他觉得诗歌确实是文学的王冠,确实非常非常难。
后来他到了矿山,经历了沉重的人生,看过了不同的世道人心,领略了大自然的神秘莫测,见证了不同民族的生存状态。当这些繁杂的真切感受汇总时,对他形成一股巨大冲力,让他意识到:诗歌的写作要真正和生命链接,才会展现独特魅力。
3、1999年开启16年矿区打工之旅
文学梦很快就破灭。很快现实给了他当头棒喝。
29岁结婚后,妻子身体不好,孩子需要吃奶粉,在他用《陕西日报》发表两首长诗的40元稿费换来了奶粉后,家里的积蓄已山穷水尽。
1999年冬,他无奈地选择卷入“打工潮”,到河南灵宝矿山谋生。
而此后16年,文学再也没能给予他任何物质回报。
命运试图将他和诗歌分开,将他抛向地心深处,让他感受大地深处的温热。
生活会决定人的视野,改变精神状态,最终塑造人的价值感。
进入矿区,他最开始负责拉矿渣,负责将爆破下来的矿石或废石拉出洞口,矿洞低矮漆黑,漆黑潮湿,极为狭窄,微弱的电筒光照亮着脚下的路。
后被培养为爆破工,爆破工种危险系数极高。他不是在和时间赛跑,而是在和死神较量。
爆炸的瞬间,地心传来的剧烈震荡,从此盘踞在他脑海,成为肌肉记忆,也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最终转化为各种创口、右耳失聪,颈椎错位以及尘肺病。
他跟随项目,几乎走遍全国大部分矿区。
在看似在与世隔绝的工作环境中,却加深了他对历史和人文的认识和理解。
他到过新疆、长白山、内蒙等边缘之地。在当地匮乏的物质条件下,依然能感受到人们载歌载舞的快乐。
他整个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狭窄,他被文明的丰富和韧性所折服。
这些经历使他的个体生命变得厚重,诗歌成为表达思考、放飞自我的渠道。他通过诗歌这扇门真正打开了生命的真谛。
4、诗心不改,他依然热爱读书写作
一个诗人,要如何在人群中隐藏自己的身份?
在日常和矿友相处中,他会把写作和生活分开。
他绝不孤立自己,并不作毫无意义的抵抗。他尽情享受世俗生活,与人发生链接。
他努力和工友保持工作的融洽和感情的融洽。他会和工友一起打牌、聊天、为遇难工友处理身后事。
他一般不在工友面前读书或者写作,也不和他们交流文学。如果特别想写的时候,也会想办法藏起来,不让他们看见。
在矿山时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陈师傅”,他意识到工友们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比较幼稚,他就会为其分析,并对某件事的结果作出一些预判。最后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确实是对的。
所以大家都比较认可他,遇事总会向他请教。工友们会说:“陈师傅,其实他还是个文化人。”
他的诗心赋予他敏锐度,擅于捕捉日常生活中有价值的东西。
他认为,文学的使命之一就是记录时代的真相,让更多默默无闻的人被看见。
与工友休戚与共的深厚情感促使他写作,为时代透露了这一群体的命运信息。
他和千千万万矿友一样出生入死,但是只有他能用文字准备描述出爆炸时带给心灵的震撼。他记录下不为人知的矿工群体的琐碎日常,基于对同类的尊重和理解,使他能描述出每个人的闪光点。
他的诗歌风开始转变,更加贴近大地和内心,有了内容,有了质感。
这是基于生命出发的一种写作,是生命由内向外的一个发散的写作。
5、诗歌大门再次开启
2010年他利用空余时间,把自己写的诗歌发表在网上。
2014年,陈年喜在网上写的诗歌被纪录片导演秦晓宇发现,并受邀参与拍摄《我的诗篇》。
做完颈椎手术后,他无法再去矿山工作。
2016年春天,陈年喜到皮村的“工友之家”,负责搜集分拣募捐箱里的衣服。同年冬天,陈年喜应邀赴美。他去了纽约的贫民窟,去了旧金山的码头工会和“天使岛”,也在时代广场见证了特朗普当选。
在耶鲁大学的演讲中,他说:“我看见合金的窗子、空调里的铜、一切建筑物里的钢,还有那些金属饰品。那些我和工友兄弟们用汗水、泪水甚至姓名换来的金属,建造了北京、上海,抑或纽约、波士顿。”
2017年过完春节,陈年喜来到贵州某风景区做文案策划,写软文、讲话稿和新闻稿等。因文字功底深厚,干起来得心应手。
冥冥之中,他和文学、诗歌的缘分,早已注定。兜兜转转,诗歌为他指引新的人生方向。
2000年他被确诊患有尘肺病, 辞去贵州某风景区的文案工作,不得不辞职回老家,一边养病一边写作。
写作之外更重要的是踏实生活。陈年喜试图与自己的过往经历保持一定距离,他认为踏实生活更为重要,为家人尽到责任,把自己喜爱的事情,比如写作,再往前推一推。
自2019年第一本诗集《炸裂志》出版以来,目前,陈喜年已总共出版5部作品,有诗集,也有散文集。他的独特人生经历和感悟,都藏在他的文字里。
他说自己不是一个书斋型作家,需要靠身体写作。未来,他计划以“背包客”的形式再重回曾经工作过的矿区,去看看那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带上电脑,记录下沿途风景和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