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吴国丞相孙峻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人留赞袭击寿春,司马师令诸军都深沟高垒,等待东郡前来集结会师。诸将建议攻打项县,司马师说:“各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将士本来无意造反,毌丘俭、文钦游说诱骗大家举事,认为一定能得到天下响应。而举事之日,淮北并不跟从,史招、李续先后来降,他们内部离心,外无声援,都知道自己必败。困兽思斗,速战更合他们的心意,虽说我们必胜,但是自己也得付出代价。况且毌丘俭等欺诳将士,诡变万端,我们稍微与他们对峙一段时间,他的骗局就自己崩盘了。这就是不战而胜之术。”于是派诸葛诞督豫州诸军从安风向寿春,征东将军胡遵督青州、徐州诸军挺进到谯郡、睢阳之间,绝其归路,司马师自己屯驻汝阳。毌丘俭、文钦进不得战,退又怕寿春被袭,计穷不知所为,淮南将士家属都在北方,众心沮散,纷纷逃走投降,只有淮南新归附的农民还肯为他们所用。
毌丘俭初起兵之时,派人急行送信到兖州,兖州刺史邓艾斩其来使,将兵万余人,倍道兼行,先进驻乐嘉城,作浮桥以等待司马师。毌丘俭派文钦将兵攻打邓艾,司马师从汝阳秘密到乐嘉城与邓艾会师,文钦突然与司马师大军遭遇,惊愕不知所为。文钦的儿子文鸯,时年十八岁,勇力过人,对文钦说:“趁他们还未部属确定,即刻攻击,可击击破!”于是分为两队,夜里夹击司马师军,文鸯率壮士先到,鼓噪进攻,军中震扰,司马师惊骇,生病的那只眼睛眼球突出来,痛得把被子都咬破了。文钦到了约定时间没有前来接应,到了天亮的时候,文鸯见魏军人多,只好撤退。司马师对诸将说:“贼走矣,可追之!”诸将说:“文钦父子骁勇,并没有打败仗,怎么就撤走了?”司马师说:“一鼓作气,再而衰,文鸯鼓噪而来,却无人接应,他的气势已经没了,不走还呆着干什么?”文钦正带兵东行,文鸯说:“不打掉敌人的气焰,就不能走!”于是带了十余骑兵折返,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然后才撤退。司马师派左长史司马班率骁骑八千,张两翼包抄追击,文鸯单枪匹马,转身杀入数千骑中,杀死杀伤一百余人,再扬长而出,如此反复六七次,追兵都不敢靠近。
殿中人尹大目,小时候做过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司马师带着他一起出行。尹大目知道司马师眼球都掉出来了,启禀说:“文钦本是明公您的心腹,只是被人误导罢了,他也是天子家乡人,一向和我是相互信任的,请让我去追赶他,化解误会,说服他反正,与明公重修旧好。”司马师同意。尹大目单身匹马,身穿铠甲,追上文钦,远远的喊话,尹大目心中实际上是向着曹氏,呼喊说:“君侯何苦不能再多忍耐几天呢?”意思是司马师病危将死,死后还会有变,希望文钦能理解他的意思,文钦哪里理解得了呢,厉声大骂尹大目说:“你是先帝家人,不念报恩,反而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上天也不会保佑你!”张弓搭箭,要射尹大目,尹大目涕泣说:“大势已去,你善自努力!”
这天,毌丘俭听说文钦退兵,恐惧夜奔,兵众于是大溃。文钦还军到了项县,只见一座空城,自己孤军一支,不能自立,想要回寿春,寿春也已崩溃,于是逃奔吴国。吴国孙峻到了东兴,听说毌丘俭等事败,闰正月十九日,进抵橐皋(tuo gao),文钦父子到军前投降。毌丘俭逃走,北至慎县,左右士兵都陆续弃他而去,毌丘俭藏身于水边草中,闰正月二十一日,被安风津口平民张属发现,张属杀死毌丘俭,将首级送到京师,张属被封为侯爵。诸葛诞到了寿春,寿春城中十余万人,担心被诛杀,有的逃入山泽,有的散走入吴国。朝廷下诏,任命诸葛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毌丘俭夷三族。毌丘俭党羽七百余人关在监狱内,侍御史杜友负责办案,只诛杀了为首的十余人,其他都上奏赦免。毌丘俭的孙女嫁给刘氏,依法当斩,因为有孕在身,关押在廷尉监狱。司隶主簿程咸建言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果已经生育,就是别人家的母亲。从法律防范来说,杀她也不足以震慑奸乱之源;从情理来说,则伤害孝子之恩。男人不会因为其他家族的罪行而被牵连,女人却为父母家及夫家两个家族连坐,这不是怜悯女弱之道,也未能体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臣认为,未嫁的女子,在三族之内,随父母而死。已经结婚的,就算在丈夫家族内。”朝廷批准,并从此成为法律。
华杉曰:
这一段令人唏嘘,想不到法律面前,男女平等,到这时候才做到。都是男人闯祸,女人却要背负两家的责任。
4、
舞阳忠侯司马师病危,回到许昌,留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诸军事。贾充,是贾逵之子。卫将军司马昭从洛阳前往晋见司马师,司马师令司马昭统帅诸军。闰正月二十八日,司马师在许昌去世。中书侍郎钟会跟从司马师,掌管机要。朝廷下诏给傅嘏,以东南新定为由,留卫将军司马昭屯驻许昌,以为内外之援,令傅嘏带诸军回洛阳。钟会与傅嘏密谋,由傅嘏上表陈述司马昭必须回京的理由,但不等朝廷批复,就直接与司马昭一起出发,回到洛水南岸大营。二月五日,朝廷下诏,任命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钟会因此常有自负得意之色,傅嘏警诫他说:“你的志向太大,恐怕超过了你的能力,要建立勋业,不是容易的事,不能不谨慎!”
华杉曰:
朝廷下诏让司马昭留在许昌,又让傅嘏单独把军队带回洛阳,这是非常微妙的时刻了。钟会与傅嘏定计,让司马昭强行回京,避免了可能的事变。这个计策,可能是钟会先提出来的,但是他不提出来,不等于傅嘏想不到,也不等于司马昭自己想不到。但是,钟会自己就把这都当成他的功劳了。傅嘏说他“志大其量”,志大,就想干大事,玩大火,但是,超过了他的“量”,他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本事,也不一定能赶上能干大事的形势。而他就想玩一把,因为他认为司马昭回京这一把就是他玩的,没有他就没有司马昭,他还要接着玩,那就会闯祸了。这一段,就埋下钟会后来作乱的伏笔。
志大其量,志大其量,是君子深当自检自查自纠的,就是你的志向不要超过了自己的能力。再补充一条,你的名气也不要超过你的能力,如果是清名,那不要超过你的品德。
总之,养成适当作贱自己的习惯比较好,别把自己抬得太高,因为抬得越高,摔得越狠。
6、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皇后,是曹操正妻卞太后弟弟卞秉的曾孙女。
7、
秋,七月,吴国将军孙仪、张怡、林恂密谋杀死孙峻,事败,死者数十人。全公主孙大虎向孙峻诬陷嫁给朱据的朱公主孙小虎,说她与孙仪同谋。孙峻于是又杀了朱公主。
孙峻派卫尉冯朝在广陵筑城,功费浩大,举朝无人敢言,唯有滕胤进谏,孙峻不听,但工程最终也未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