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花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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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件血案

厅门“吱呀”一开,众人眼光都向门口看去。一个女子负手而立,云髻高挽,脸上不施脂粉,神色傲然,一身湖水色衣衫勾勒得她亭亭盈盈,风情万种。她微一躬身道:“各位英雄到此,念裳有失远迎,各位恕罪!”

众人见她气度雍容,雅量别致,早猜到她多半是忘忧谷主云念裳。只是云念裳想来少说也有三十几岁年纪,眼下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许人,一时未敢相认。凌烟阁心道:“这云念裳仪态万千,初看颇似大家闺秀,细观下眼角眉梢却有隐隐豪情。”他想到此处,回首再看了一眼厉湘,见她眉眼如画,正侧目盯着云念裳,心头微动,“这两人倒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只是云谷主多了三分雍容,厉姑娘娇媚尤有过之。当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众人见云念裳出门来迎,各自见礼。余破阵踏前道:“念裳侄女,有事也不让我知道,可是太见外了吧!”云念裳见到余破阵,神色一窘,似是出乎意料,深福了一福,道:“余叔叔恕罪!这便请进,待侄女细细禀来!各位也请!”她侧身将众人让进厅中。

众人进门,才发觉厅中还有两人在座。一个中年女子玄衣素面,冷冷地坐在左首,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脸孤傲,华衣锦袍,坐在那女子下首。云念裳拱手与众人一一见过,先在主位坐了。

她见众人落座后,方指着那两人道:“这位是长白舒家的舒九娘前辈,这位是映雪堂少门主曹明霁。先各位一日来此。”凌烟阁暗自点头道:“关东各大门派算是到得齐了。这忘忧谷也真有面子!”

映雪堂曹家名列四大世家之一,誉满江湖。长白舒家也是武林十三世家之一,与北天厉家齐名。这三大世家,同万马帮、快刀会、金玉堂合称关外六大门派。忘忧谷因超脱世外,声名在武林中反而不彰。再加上雪刀、冯万东、余破阵和凌烟阁几人,在座的高手可称在关东一时无俩,即使在中原武林,也难找到这许多高手聚在一处。

仆人献茶,众人饮过一巡。云念裳整衣起身,深躬一揖道:“忘忧谷有难,蒙各位仗义援手,云某谢过!”莫看她是一弱质女流,一静一动间不卑不亢,隐然有宗师风范。

众人忙起身回礼。舒九娘道:“云谷主,大家关东武林一脉,何必多礼。”余破阵亦是手拈白须道:“乖侄女,莫说有舒门主这句话,就是单凭你爹当年一剑挑冷寒,关东武林也不能坐视忘忧谷有难不顾。”蓝千山大声道:“云谷主太谦了。别人不消说,忘忧谷的事便是我万马帮的事!”

旁边宋三畏“嗤”地一声轻笑。蓝千山扭颈怒视。宋三畏缓缓道:“蓝帮主既说两家的事原本不分,那便向我们说说,那对头到底是何来历?”蓝千山双眉一皱,怒道:“我怎么知道?”

云念裳听宋三畏的话中语带讥刺,“原本不分”云云更是颇为露骨,不禁不悦。她微一拂袖道:“宋大当家请-用-茶……”云念裳语调甚轻,但宋三畏听了心头不禁一沉,抬头望去,见她一双目光冷冷地盯过来,在自己和蓝千山脸上转了一转,略含三分怒意,身不由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蓝千山也闻声向云念裳看去,见她面色如水,隐见一点轻嗔薄怒之态,不由一窘,脸上竟微微红了。

云念裳顿了一顿,接道:“宋大当家问得好。我本要向各位细说。”她回身向肃立在侧的云展一伸手。云展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递给云念裳。云念裳将那东西抖了一抖,递给坐得最近的余破阵,“余叔叔,这便是那对头的留书,不妨给各位一观。”

余破阵接过细看,见那东西是一方素绢,上面寥寥数笔画着一支梅花。只是梅花空余枝干,香萼残瓣落了一地,分外萧索。他皱了皱眉,将帕递给下首的金满堂。

众人传看一遍,又将帕子传到舒九娘手中。舒九娘昨日已看过,便递回云念裳手中。冯万东当先开口道:“云谷主,我见识浅陋,却不知这是何意?”厉湘插话道:“这可是那对头的标记?江湖上哪个人物或门派以此为记?他是姓梅还是姓花?”

曹明霁与群雄打过招呼后,便一直端坐。他听厉湘吐字清脆圆润,若娇燕晨啼,乳莺初鸣,不由回过头去,一双目光在厉湘身上上下打量。厉湘似也感受到有人注视自己,转头狠狠盯了曹明霁一眼,道:“曹少堂主可有什么高见?”她故意将“曹少堂主”和“高见”几个字念得极重。众人都听出她语气中存了三分轻蔑。

曹明霁不料这少女竟突然转向自己发问。他意外之下,干咳一声道:“这……这个……云谷主自然会说明。”他未料到这少女竟会突然向他发问。若是就此向她解释,未免喧宾夺主,因此一犹豫间,显得有些尴尬。

厉湘本就对映雪堂曹家不忿,如今抢白了曹明霁一句,心下微觉畅快。云念裳见曹明霁欲言又止,当下接道:“厉姑娘,江湖上并没哪家哪派以此为记。各位可能第一次见到这帕子,不过‘摧花符’三字多半听过吧?”她后一句却是转向众人说的。

听到“摧花符”三个字,在座群雄大半不约而同“哦”了一声。厉湘见群情耸动,却仍是不解,问道:“云谷主,摧花符又是什么?”云念裳却不答,转向凌烟阁道:“凌捕头,云总管既说你是为几桩陈年积案来此,想必也是与摧花符有关了。”

凌烟阁暗道:“这云念裳果然厉害。她自己不便说来,又可以借此探我虚实。这倒也好!”他不语,站起身来走到厅中,缓缓从怀中掏出几件物事。他将那几件东西一一展开,擎在手中。众人顺他手望去,见是三块绢帕,与云念裳手中的甚为相似。

凌烟阁拈起一块已发黄的帕子,缓缓道:“九年前,凤阳府梅家出了一件血案。惊涛棍梅松竹的妹妹梅枝儿不明不白死在家中,其状甚惨。在尸体旁就发现这帕子。梅家虽为江南武林大家,但素来与人结怨甚少。兼之梅家在凤阳府威势极重,从未有人敢上梅府挑衅。遭此大难,梅家自是不能善罢干休,但明查暗访年余,毫无结果,连凶手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寻到。这等事情虽惨,但在武林中也非绝无仅有。过了两、三年,也就渐渐为人淡忘。”

他顿了一顿,又举起一块素帕接道:“五年前,湖州碧霄堂却又出事。这帕子无缘无故出现在碧霄堂三堂主岳轻影房中,与在梅枝儿尸体旁发现的一般不二。岳轻影虽听说过梅枝儿的案子,但她自恃碧霄堂威名赫赫,自己又有绝艺在身,根本未加理会。不料十余日后,岳轻影死在自己房中。与梅枝儿死状相同,她亦是浑身骨骼寸断。碧霄堂在江南的势力远胜凤阳府梅家,其余几位当家指天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但无奈凶手未留下任何踪迹,无处可寻。”

凌烟阁在厅中边踱边说,又拿起第三幅帕子道:“三年前,山西百草玉剑门掌门江无波房中出现同样的帕子。百草玉剑门在武林中悬壶济世,故‘百草’名声还在‘玉剑’之上,活人无数,交友甚广。江无波生平谨慎,见帕子不敢托大,一面命百草玉剑门上下防范,一面请了数位至交好友相助。我总捕衙门闻讯亦派人前去。”

“不料,刚到玉剑门,正赶上江无波方被发现暴毙,死状极似梅枝儿与岳无影。因这三桩案子至为相象,死的又都是江湖上的有名女子,便有人渐渐传出‘摧花符’的名字。这几年来,总捕衙门细细探查几件案子,也派人到凤阳府梅家、湖州碧霄堂和百草玉剑门盘桓探究,但也摸不到头绪。”

厅中群雄大都听过“摧花符”的名字,但对其来历知之不详,如今听凌烟阁一说,才了解了来龙去脉。

厉湘突然道:“天下案子不管再古怪,凶手必有所图。无非在财、在色、在气,难道这几件案子的凶手便是胡乱杀人么?”

凌烟阁点头道:“厉姑娘说的是。这三件案子手法如出一辙,凶手必是同一人。死者死相虽惨,但未非受……受凌辱而死,可见杀人者其意并不在色。杀人留帕,此等做法又不似胡乱杀人。我们也仔细考虑过几个死者情形,怪的是,这几人互不相识,又天南海北各在一处,毫无联系。梅家、碧霄堂和百草玉剑门之间既无恩怨,又无瓜葛,也没听说有什么共同的宿敌。唯一相同的,便是几个死者都是女子!”

舒九娘插话道:“都是绝色女子!”凌烟阁微颔首道:“不错!”梅枝儿、岳轻影和江无波当年在江湖上确是素有艳名。

一路上一直默默无语的雪刀却突道,“绝色女子……赶得上长白舒家么?”舒九娘闻言,两道目光冷冷地盯住雪刀。雪刀浑不在意,迎上她的目光。两人眼神一对,舒九娘眼眉挑了一挑,却将目光移开。

凌烟阁见她眼角细碎的皱纹涌了起来,心道:“舒九娘不过四十几岁年纪,看来却比云念裳老了不下二十余岁。一个女子做长白舒家的掌门,也真难为她了!”

群雄听雪刀忽然不明不白插上一句,都摸不到头脑。不少人心想,“说到绝色女子,可轮不上舒九娘。云念裳倒真当得上这几个字!”

云念裳听凌烟阁娓娓道来,一直不语。此时听他讲完,才道:“云某不敢自比梅姑娘、岳当家和江掌门,但忘忧谷好歹在关东武林也算薄有微名。见到这帕子,便想到十余年来这几件案子,自忖凭一己之力,未必防得住那凶手,才劳动众位大驾。”

余破阵“哼”了一声道:“那凶手当真胆大包天,做了这几件大案,既未伏法,还不躲个干净,却又来关东。有我余破阵在此,看他还能逍遥到几时!”宋三畏插道:“他若知余老爷子在此,多半不敢前来。他留书示威,想必是不知您老会来。”

余破阵听他语气,表面是夸赞自己,实则却多半是讥讽。他腾地站起,反手抽出一对幽竹钢鞭,双鞭相击,铮然作响。众人只觉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划过耳膜,似千百只小爪子挠过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云念裳见余破阵动怒,忙站起身道:“余叔叔息怒!有您老在此,众位英雄相助,定是万无一失。”

她话音还未落,厅外猛然间一声闷响。这响声听来甚远,却十分真切,来得毫无征兆。云展闻声而动,第一个抢出厅外。厅门一开,朔风裹着点点乱舞的雪花扑了进来。群雄不知何事,跟了出来。这庄子依山而建,层层走高。由厅门向外看去,一望甚远。众人只见谷口处黑烟腾起,雪雾弥漫,人影摇摇。几个黑点晃动,正向庄中跑来。

几个黑点来得近了,云展才看清,正是谷中的庄丁。为首的一人抢到云展身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怠慢,慌忙道:“总管!不好了!大事不好!”云展怒道:“慌什么?!”那庄丁咽了下唾沫道:“有人在谷口偷袭!不知怎么搞的,谷口两侧如被雷劈,引发雪崩,进谷道路已全被堵死。其他弟兄都被埋在谷前马厩和谷口!”他一口气说完,已是大汗淋漓。云展面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云念裳却一拂袖道:“不必了!”她步出人群,遥望谷口,缓缓道:“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何必再说!”

她神色悠远,目光徘徊在远山,流连良久。谷口处的雪崩已渐渐平息,却仍不时有小堆雪块滚落,溅起点点白絮飞舞。群雄面面相觑,不禁骇然。此人毁了谷口,如此张目大胆,显然对众人行踪了如指掌,不仅不惧,摆明了是向众人挑战示威。

冯万东忽然遥遥一指道:“看那里!有个黑点!”群雄顺他手指看去,却似乎不见什么东西,远山偶然有一、二灰黑之色,便似一幅素卷上一两点若有若无的墨迹,也不确定是否是冯万东指的黑点。冯万东话一出口,人已跃出,不过眨眼之间,人已在数十丈之外。

云展见势,紧随其后。群雄见状,纷纷跃出,一个个争先恐后向那黑点追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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